清晨,榆南站候车厅。
榆南站不大,设施也比较陈旧,没有禾川那般繁华。
蒲煜均坐在椅子上,惆怅盯着微信申请好友的界面。
遇见念逅这么多面,怎么就忘记让她同意自己的好友申请了。
邻座的一位瘦高男砸吧着嘴,跟他同行的人吐槽:“你看热搜了吗?现在的医生啊一点医德都没有,明明是癫痫,却被误诊了,差点让人丢了性命,真该死啊。”
蒲煜均并不在意这些,他只觉得聒噪。
这时坐在自己身边的方淮站起身,走到瘦高男身边,皱眉微怒,“这件事分明就不是网上说的那样,请你们不要对没有了解全部的事情口出恶言。”
他的语气愤怒又夹杂着委屈。
瘦高男睥睨笑笑,“你这么给这医生说话,怎么你认识她啊?”
方淮咬着后槽牙,“我是认识,所以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件事绝对不是说的那样。”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同门拉着方淮离开,歉疚地向瘦高男道歉。
蒲煜均本不想理这些事,但总感觉这描述很像一个人。
他咳嗽一声,凑到方淮耳边问:“你们刚刚说的是谁?”
“热搜第一里的那个医生。”方淮隐瞒念逅的身份,他并不想让人知道。
热搜?工作的原因,蒲煜均不常上网,连某博这个app都是系统自带。
他翻开某博,搜寻半天才找到热搜的位子。
榜首的那条#某医院精神科医生罔顾人命#刺痛着他的眼。
他猜到了。
蒲煜均转头看向身旁的瘦高男,他瞄上了他的鞋带,这鞋带其中一边坠落在地上,蒲煜均假装无意踩上他的鞋带。
瘦高男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候车并没有发现。
等他推着行李箱转身时,鞋带被扯开,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蒲煜均收回脚。
瘦高男迈了几步,行李箱的滚轮卡住鞋带,他差一点摔了个狗吃屎。
蒲煜均憋着笑意,悠悠看回手机。
热搜第一下面是最新的一条,#院方称已停职查办涉事医生#
停职吗?
念逅这傻子,会不会伤心地又把自己关起来。
“怎么没有了?刚刚还在的。”
方淮的话引起他的注意,蒲煜均瞥头看着方淮在朋友圈界面疯狂刷新。
“怎么了?”蒲煜均试探。
方淮摇头,肩膀微抬,眨眼频率变快,语调放缓,“可能我看错了。”
很典型的心虚动作,蒲煜均知道他在骗自己。
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蒲煜均些许担心,忙问道:“是念逅吗?”
方淮微微瞪大双眼,震惊,“师兄认识我学姐?”
“她发了什么?”蒲煜均没理方淮的话,继续问。
方淮不想回答的,毕竟念逅把它删掉了,肯定也并不想让人知道吧。
可蒲煜均灼烈的眼神炙烤着他,他妥协了。
如是答道:“她刚刚发了条朋友圈,内容好像是我在一个永远也不会有人找到的地方,做一个怯懦的胆小鬼。”
听罢,蒲煜均起身推着行李箱便往出口奔,全然不顾师弟师妹的阻拦。
只说还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没做完,车票他会改签。
蒲煜均把行李寄存在车站,拦下出租车,往榆南市区走。看着念逅的好友申请界面,他恨自己为什么来榆南这么久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在四中门口下车后,蒲煜均沿着那条蓝花楹大道走,试图在曾经熟悉的地方,企图能发现念逅。
可时光总是个小偷,榆南市三年前经过全市道路规划,很多路标都跟记忆里的不一样了。
禾川路,云雁山,奉诚寺。
蒲煜均走遍了这些地方的每个角落,还是找不到她。
路两旁的银杏树还绿着,繁茂的枝干上站着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蒲煜均循着声音抬头,恍然间想起念逅曾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我是一只被囚禁于深牢的麻雀。”
可当时蒲煜均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出国留学的时候,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麻雀是最崇尚自由的鸟。
若被自由顾,它们甚至会绝食而亡。
如果麻雀向往自由,却要深藏自己,会选择哪里呢。
蒲煜均猛然惊醒,还有一个地方,一定还有个地方会成为念逅的桃园。
初夏的太阳渐渐烈起来,时间竟到了十一点。
榆南常年阴雨,很少会有这样的太阳,不燥也不刺眼。
蒲煜均赶到黄鹂巷口的时候,正撞见念逅坐在不算太高的围墙上,仰头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光打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晕出她彷徨的侧脸,苍凉又无奈。蒲煜均鼻头微微泛酸,记忆里那个永远乐观的少女真的是眼前的她吗?
他不甘心。
可他有什么资格替她不甘呢。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蒲煜均深吸口气,迈步走到离念逅只两步的地方。
稍稍仰头注视她,用老朋友的口吻,“你果然在这。”
念逅听到声音低头,四目而对。
她顿了半秒,咧开嘴笑起来,心头一酸,蒲煜均模糊在她的视线里。
他怎么总能找到自己啊。
念逅转过头,眨眨眼将眼泪忍住。
然后回头,蒲煜均已经爬上了围墙,坐到了自己身边。
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狼狈,假装无事发生,“你不是今天就回禾川吗?怎么来这了。”
“我看到热搜了。”蒲煜均这样说。
念逅无奈笑笑,舆论竟传得这般快,不然蒲煜均这种八百年都不看热搜的人怎么会这么快知道。看来就算是杜佳佳帮忙,有些刻意为之的事是压不住的。
她望着天,榆南初夏的蓝天没什么云,是画家手里的颜料盘调不出来的美。
良久,蒲煜均拿出一块脆柿饼,递给自己,没说话,只是温和地笑着。
念逅恍惚中接过,手捏着包装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想通了一般。
她握紧那块脆柿饼,眺望远处的飞鸟,娓娓道:“你知道吗?今天有个人给我讲,非医学专业的人在外救人叫见义勇为,而医学专业的人在外救人叫,非法行医。”
没等蒲煜均开口,她继续说:“很讽刺吧,但这就是现实。许云的律师今天跟我说,我的执医范围是精神科,而癫痫是神经内科的疾病,如果他们要告我,一告一个准。”念逅顿了顿,“还好,许云人很好,只是让我赔偿他们住院期间的全部费用而已。”
话句一气呵成,口吻仿若像是在讲述旁人的遭遇。
蒲煜均愣了半晌,眼里闪着细碎的心疼,“你不怪她?”
念逅回过头看他,自嘲般傻笑,竟安慰起自己来,“我还有点存款,不至于赔不起。”
她怎么还是个傻子。
蒲煜均刚想开口骂她一顿,念逅的电话便响了。
他听到她很激动地说了一句,“什么?老师来了?”
话罢,便急匆匆挂断了电话,跳下围墙,拍拍身上的灰,对自己说:“我老师来榆南了,我现在得回趟医院。”
蒲煜均跳下围墙,关切询问:“需要我跟你一起吗?”
不出意外,念逅拒绝了自己。
蒲煜均站在原地,看着她跑出黄鹂巷的那刻,他在心里庆幸。
还好,还好现在有人护着她了。不然她这个傻子怎么斗得过那些妖魔鬼怪。
医院行政办院长办公室门外。悠长的走廊连通着医院直梯和行政办,路上只有零星摆放的几株绿植,看上去规矩又压抑。
念逅从电梯出来后,便见到邓滔抱着手在疯狂踱步,她小跑着来到邓滔面前,喘着气,“老师呢?”
邓滔无奈地摇头,朝院长办公室使了个眼色,“刚进去,等不到你,非要进去。你也知道老头那脾气,我拦都拦不住。”
念逅蹙眉,带着些许责怪,“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老师要来,我又没什么大事,多麻烦老师跑一趟。”
邓滔叹了口气,“我也是今早上才接到老头电话的,那个时候他都到榆南了。对了,你怎么没跟我讲过这事,如果不是老头跟我讲,是不是你就不打算跟我说?”
见念逅沉默着逃避自己的追问,难过和愁绪写了一脸。邓滔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老头在,有人替你主持公道了。你可是咱们的小师妹,老头大病初愈后收的关门弟子,你在老头心里的地位可不亚于大师姐。”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而一墙之隔的院长办公室内,气氛焦灼。
念逅的老师周立,禾川大学精神医学博导,国内精神医学领军人,只要在这个行业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的大名。
可头发花白的他,平日里就是个爱招猫逗狗的小老头,不管是工作中还是生活里,都很少能见到他发脾气。
但这次第五身心医院的吴院长,有幸见识了。
吴院长递来一杯茶,与他对坐,一副阿谀奉承的模样,“周老师,喝口茶,消消气消消气。”
看着周立端起茶杯吹气,又说:“停职念逅,其实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这话说的,让周立火冒三丈,他重重摔下茶杯,愤懑地质疑,“这叫保护?停职查办,这会写进她之后的履历,你跟说我这是保护?以后她要怎么晋升?”
吴院长被周立怒目圆睁的神色吓到了,吞了口唾沫,开始游说讲起故事来,“周老师,去年我们医院神外科一个特别能干的医生出差,在车站遇见一个心脏骤停的年轻人,没给救回来。结果人家属找上门,张口就要一大笔赔偿。”
听到这,周立撇头拒绝再听下去,他好歹也做了几十年医生,从来没听过这种事还能怪到医生头上的。
吴院长见状还是继续说下去,“那个医生并不打算赔,后来人就把他告到法院,结果判他赔了15万,这可是他一年的血汗钱呐。而且他媳妇才生完孩子正值用钱,东拼西凑才拿出钱赔。”
周立难以置信地盯着吴院长,“这世上竟有如此颠倒黑白的事,吴院长怕不是在骗我这个老头。我看吴院长还是不要转移话题,就好好跟我聊怎么解决小念的事。”
吴院长颇有怨言地叹气,无奈摇头,“今天许云的律师扬言如果念逅不赔钱道歉,医院不停职查办她的话,就要告得她倾家荡产。”他又叹气,仿若是在对念逅的遭遇扼腕叹息,“我们实在没办法,培养一个医生不容易,我们也不想看见念逅就这么被毁了。”
周立的眼睛动了动,抿了口茶水,他仿佛想起什么来,竟重重叹起气来。
吴院长又再次添了句话,刺耳地,深刻地,一针见血地,“周老师,您在神坛上呆太久了,是不是都快忘了小医生和小医院的难处了。”
话罢,便是良久的沉默。被阳光暖和过的风吹进来,办公室的窗帘飘起后又落下,如同这句像山谷回音般的话震响在周立的心头。
吴院长的语速很快,但他说的这一字一句却像尖刺深深扎在周立的心上。
周立本还在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吴院长就递来一张纸。
“今天念逅都还没听我们说完,交了这个就跑了。也好,让她一个人静静。周老师,你要不把它还给念逅。”
周立从吴院长手中接过那张纸,标题大大的辞呈两个字,刺痛着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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