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最尴尬的是,御使大夫确实是在做戏。倒不是为了在史书上留个死谏的好名声,而是想用这招逼得陛下改变主意。其他臣子也很配合,所以一个两个动作非常迅速,立刻就把人拦住了,没让他撞成。现在陛下直接挑明,这戏还怎么演下去?皇陵的修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而且因为这次的事情,从此以后死谏都在大秦行不通。二世在位时,大家都记住了他那混不吝的性子,知道没用。其他皇帝在位时,有了二世的经典案例,也跟着有样学样。第一个跟着学的是桥松。那时扶苏才刚刚驾崩,桥松初登基,大家开始讨论二世遗留下来的那个最让人头疼的问题陛下葬哪儿?彼时始皇帝还没重生。他依然以魂体留在人世,而且因为没见到儿子的魂魄而着急上火。本来他还以为儿子死后自己能和儿子想见,结果到头来还是只有他一只鬼。寂寞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他儿子到底去哪儿了?别不是人死魂消,彻底魂归天地了吧?这件事始皇之前也担忧过。他飘荡了二十年就没见过别的清醒鬼,李斯等人去世时他也过去围观过,想看看能不能多个鬼陪他说说话。结果没有,那些人的魂魄浑浑噩噩地缩在躯壳里,没有任何反应。始皇把他们捞出来,他们也木愣愣的,两眼无神。直到下葬时,魂魄们开始自发地向墓中飘去,拉都拉不住。等飘入墓中,他们就都消失不见了。那时候始皇帝拿不准他们是消散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现在想来可能是去黄泉地府了。他自己约莫是仗着自己是第一个皇帝的关系,能够停留人世。总不能真是吃那些毒丹吃的吧?或者修炼修的?始皇那会儿已经彻底不信这个了。他于是就琢磨着,这可能就是皇帝的特殊待遇。以后驾崩的皇帝,或许也能停留在人世。结果扶苏的情况和他、和旁人都不一样。始皇伸手想从遗体里捞魂,没捞到。扶苏的魂魄凭空消失了,身体只是一副空壳。为此始皇有些着急上火,担忧爱子是不是因为身体太弱、牵连得魂魄也不稳固,这才会消散。恰逢朝堂上开始讨论把扶苏葬在哪里,他才压下心头的焦急。想着下葬之后会不会有转机,比如黄泉能够温养魂魄,把人养回来。始皇于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臣子提议:“先用冰块等物防腐,在宫殿中停灵。然后加紧时间修建地宫,争取早些将先帝的遗体下葬。”哪怕地宫只修好了主墓,也能把人葬下去。后面那些可以慢慢修,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桥松却很为难:“先帝遗命就是给始皇帝陪葬,朕不好违抗。”作为继承人,有时候也很难做。公然和遗诏作对,那么也会否定掉他那封继位诏书的合法性。所以这个口子是怎么都不能开的,扶苏便是算准了桥松不会在他死后阳奉阴违。臣子却有点不顾三世陛下的死活了:“先帝的遗命固然重要,臣知陛下仁孝,但您难道真要放任先帝以如此简薄的条件下葬吗?”臣子们认为,帝王的规格是怎么都不能降低的。这是古代社会实现阶级统治的根基之一,皇帝的排场不仅是为了面子,更是为了巩固统治、打消旁人胆敢僭越的野心。二世陛下哪儿哪儿都好,也哪儿哪儿都很难搞。他给桥松留下的不但不是烂摊子,还是个可以完美大展宏图的王朝。墓葬一时是他唯一的遗留麻烦,结果就这一个麻烦,让群臣吵了一个月。可见这几年大秦确实风调雨顺,没什么别的大事能拿出来烦恼了。始皇听他们吵得头大,一只孤鬼什么都做不了,十分无助。幸好桥松拖了一个月后,终于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这个方案既符合先帝遗命,又不会降低先帝的下葬规格,就是臣子可能会炸锅。桥松说:“先帝与始皇帝父子情深,这才坚持要为始皇帝陪葬。朕乃人子,不敢叫先帝草草下葬,不若成全先帝一番心意,送他入地宫陪伴始皇帝。”得益于他爹整日里想一出是一出,骊山陵至今就没有正式封闭过。一开始是赶工,没法封闭皇陵。后来是二世这里挑剔一下不好,那里挑剔一下不行,愣是延长了二十年工期。一般人谁敢这么做啊?你爹都死了你还不让他清净,吵了他二十年。扶苏就敢,不愧是感情好的亲儿子。他振振有词地表示之前的陪葬品他看着太寒酸了,所以隔三差五要往里面送新的。偏偏别人还无法反驳。因为二世开了西域通商,还有各种新发明,确实涌现出大量以前没见过的好物。扶苏陛下:父亲生前没用过这些,死后不能再委屈他了。没办法,工匠只能先封闭了主墓,自欺欺人地假装这样就不会吵到始皇帝了。然后按照二世的意思改建皇陵,往里头继续搬新东西。有钱还能赚钱的皇帝就是这么任性,一切都要最好的。现在桥松一提起,大家想起来了对哦!骊山陵至今还没封土呢!秦二世作孽太多了,这怎么还有个历史遗留问题?现在全便宜了桥松。没封土好啊!地宫大门也开着,能继续进出,这不正好?现成的皇陵不就在这儿?直接把他爹送进去,一举两得。群臣听完这个建议之后,表情比听说扶苏不肯修皇陵还崩溃。不是,你们问过始皇帝意见了吗,就要把二世送进去?哪有君王愿意和人合葬的,这到底是谁的陵寝啊?这便有了桥松上位后的第一次死谏。桥松可是他爹手把手教出来的,哪能被死谏架住。他立刻学习了他爹的做法,直接伸手做了个“请表演”的动作,开始看戏。臣子们:……被狠狠拿捏住了。始皇本人倒是想说他现在只希望儿子赶紧下葬,合葬就合葬吧,再拖下去他怕人救不回来了。奈何没人能听见他说话,他又被迫看了孙子和朝臣你来我往拉锯一番。最后可算是有结果了,桥松靠不要脸完胜,高高兴兴地把他爹送进地宫,又额外添了一堆陪葬品。这些本来就是给二世准备的,现在二世也进了地宫,当然得一并送入地宫。幸好地宫建得大,不然得被塞得无处下脚。之后的事情始皇就没跟着看了。死后二十年,他终于跟随爱子的棺木进入了他自己的皇陵。明明是回自己的地盘,搞得像只是来送葬的一样。始皇此前都没尝试过进入皇陵,他担心自己也跟别的魂魄一样直接消失了。哪怕这个消失是去地府呢,他也宁愿留下来陪在大秦和儿子的身边。这次人世间已经没太多他留恋的东西了,又是忧心爱子,才终于踏入陵中。但没等始皇按照他自己设想中那样去往黄泉,也没等他看见儿子的魂魄是否重新凝聚,他自己先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之后就是重生到了这个世界。始皇现在回想起来,怀疑扶苏在死后就直接穿越重生了。而他自己,要是一开始就进入皇陵的话,或许不会跟着一起重生。是扶苏重生之后,他跟着扶苏进入皇陵,才被捎带着一起重生的。否则无法解释别人都直接去地府了,他却没有。不过幸好他没有早早去地府等待,不然恐怕就会面临左等右等也等不来爱子团聚的惨事。至于之前为何唯独他能清醒地停留在人世,始皇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解释:他本人执念太深,而且还有始皇帝的气运加身,两相叠加,抵抗住了地府的诱捕。其实他比扶苏晚重生一点。始皇和这个世界的秦王政融合时,不是扶苏重生的那个时间节点,要往后一两个时辰。恢复记忆后的始皇对具体的节点分辨得十分清楚。当时扶苏脱簪前来章台宫向父亲请罪,表面上是来请罪的,其实是来装病示弱的。故意穿着单衣跪在殿门口,算准了父亲舍不得他受苦。那会儿秦王政还是洗脑包里的秦王政,深刻地贯彻了“被长子冒犯后只能无能狂怒”的离谱人设,愤怒地丢下了一句“让他跪着”的狠话。然后始皇就穿来了。什么?让爱子在外面跪着?那怎么行!只是当爹的话已经放出去了,不好立刻自打脸。于是在殿内来回踱步,思考对策。没思考出来,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管了。儿子的身体重要,父亲的面子就搁一搁吧。扶苏的装病策略不好说对原秦王政有多少作用,但对他亲爹始皇帝那可太有用了。即便因为重生失去了记忆,始皇依然深刻地将“儿子身体不好”烙在了灵魂里。晚上闭眼做梦都会梦见爱子缠绵病榻,于是接下来几天寒虚问暖,除却上朝都寸步不离。扶苏于是完全没有发现两个位面的父亲有什么不同这不就是他爹吗?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的!他和原秦王政上一次见面还是刚重生那会儿,心绪正是激荡的时候,脑子就不怎么清醒。短暂的相处碰上思维还乱着,完全没发现两次的父亲之间有什么区别。若非如此,扶苏当天就能意识到父亲也重生了。始皇不想提他一重生就被儿子又给拿捏住了的事情,尤其是自打脸如此迅速。老父亲的尊严还是要维持住的,所以扶苏至今还以为父亲是和他一起重生的。既然是一起重生的,那他离开当初那个位面时,父亲肯定也是同一时间离开的。扶苏便也没想过去问父亲他的身后事,已经默认父亲不知道了。扶苏偶尔就会想起这个,然后烦恼桥松到底有没有领悟他的意思,按照他留下的后手送他去地宫和父亲合葬?要是蠢儿子没想明白,他真的要气死。扶苏依然在纸上勾勾画画,对父亲教育他以后不许乱说话敷衍地“嗯嗯嗯”应下。父亲问他听进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