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的北城天气回暖, 晚上八点,孟梵川的跑车停在万悦酒店门口。
今晚是朋友江舟的生日,party就办在万悦旗下的会所。早前打电话给孟梵川时, 他并没有答应要来。
无论是家世还是能力,孟梵川和孟清淮两兄弟在北城二代里都属于第一梯队的,也因此,平时圈子里谁有个婚礼, 谁过个生日都会给他们打电话, 只是邀请归邀请,来不来完全随他们心情。
孟梵川是个很厌烦逢迎拍马的人,平时这种邀约他应得很少, 今天愿意过来,实在是因为刚回国就被孟松年弄得烦躁。
哪怕已经说了无数遍, 他不会也永远不可能和秦家那位小姐交往, 孟松年还是会反复在他面前提及这桩被摁头订的亲事。
一番激烈言辞过后,孟梵川也懒得再跟孟松年争执下去,惹不起躲得起, 他开车出来散心, 想起江舟的生日宴,径直开到了万悦。
眼下, 车就停在万悦门口。
这辆显眼到极点的车以及那个嚣张至极的车牌,酒店无人不知车里的人是谁,只是这位少爷停下很久,好像没有下车的意思,几个门童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上去问话。
孟梵川被孟松年那几句话气到整个人都很烦躁, 他降下车窗, 摸了根烟到手里,却又没点。
心里那股厌烦已经到了连抽根烟的兴致都失去。
孟梵川一只手搭在窗外按着太阳穴,看着外面来往的人群,有很长一段时间目光是漫无目的、没有中心的。
直到无意中看到一道身影,他微顿,目光微不可察地定住。
酒店旋转门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应该是在等人,正翘首朝某个方向盼望着什么。
孟梵川起初只看到她的背影,穿一件白色连衣裙,长发很随意地散在背后,风不经意间吹起发梢,露出白皙修长的天鹅颈。
孟梵川还在看的时候,她突然回了头。
眼前莫名一亮。
连呼吸也似乎不自觉地停了一拍。
她似乎也朝孟梵川看过来,彼此的目光在空气中对视了几秒,但孟梵川知道——
她看不到车里的自己,或许也不是在看自己。
果然,没几秒,她朝孟梵川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脸上露出很淡的笑容。
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女生跑到她面前,两人在门口不知说了什么,而后一起进了酒店。
一点点看着她在视野里消失,孟梵川收回视线,几秒后忽然低下头,觉得自己好笑。
就在刚刚短暂的几分钟里,他好像被那双眼睛抓住了。
要怎么形容这个女孩?回眸一笑胜星华,可她那份笑却又未尽眼底,带着浅淡的疏离。
五分天真五分绮丽,明明看着不染纤尘,却又美得肆意。
盯着一个女的看了这么久,孟梵川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没抽的那根烟也没了再点燃的兴致,他下车,车钥匙随手扔给门口的泊车小哥,问:“江舟在哪个包?”
“您这边请。” 早等在门口的人连忙在旁指路,唯恐怠慢了这位脾气不定的少爷。
会所就在一楼,是万悦旗下的产业。老板过生日,包厢自然是最好最豪华的那间。孟梵川跟着侍应生往里走,直至快到头了,途径某个包厢的门口——
那道门敞着,孟梵川的视线不经意落过去,一眼看到刚刚那个女孩。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在那几秒里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包厢里萦绕污浊的烟酒味,女孩安静地坐在包厢一角,似乎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全身都透着格格不入的局促。
孟梵川最后看过去的时候,一个男人坐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酒。
一墙之隔,江舟的生日party也正热闹。
江舟之前并不知道孟梵川会来,毕竟这人出了名的不爱交际,也不给面子,所以眼下孟梵川推门进来,包厢里的人都愣了愣,江舟第一个回神迎上来,“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不然怎么都不会出现孟梵川还没到,场子已经开始的情况。
但孟梵川无所谓,随意找了位置坐下,和江舟碰了一杯,“玩你的,不用管我。”
他过来是打发时间,喝几杯就会走。
只是孟梵川想清净,却由不得他清净。他平时就少有出来玩,眼下难得出现一次,包厢里其他二代都想着法儿地往他身边凑。
毕竟刚过去的这一年,他们都听说了孟梵川那支车队狂揽3亿美元的事,还不包括车队车手日常的其他营销收入。
孟梵川在北城是个极其另类的存在,同年龄的富二代们要么在规规矩矩地继承家业,要么纸醉金迷泡在女人堆里天天和明星网红传绯闻,只有他——
对家业没兴趣,对女人也没兴趣,出了名的胆大妄为,我行我素,玩的赛道让这帮二代们望尘莫及。
在他们眼里,孟梵川挣钱太轻松了,每年出国几趟,投点钱,整几辆赛车签几个车手,之后就等着成亿成亿的进账。
Mution在2月的巴林大奖赛上又拿到总积分第三的好成绩,这帮人眼红极了,旁敲侧击地过来跟他打探F1的运转模式。
只是孟梵川今晚的确兴致缺缺,懒得应酬,勉强给江舟面子喝了一圈,脑子里却在无端反复隔壁那个男人给女孩递酒的画面。
一片鼎沸声里,孟梵川忽然问江舟:“隔壁谁组的局?
江舟被问住,“没注意,怎么?有熟人?”
孟梵川摇头。
一个才见了一面的人,算什么熟人。
孟梵川抿了口酒不再问,手机这时震动有人找。包厢太吵,他起身走出去,倚在墙上按下接听,还是工作上的事,他低头听得漫不经心,偶尔应一声,直到眼前忽然晃过一道身影——
跌跌撞撞,有些踉跄。
是熟悉的那件白裙子。
孟梵川微愣,身体站直,循着她的方向看出去,电话里的声音渐远,对方还在说着什么,但这一刻孟梵川无暇去听。
只是须臾,他便跟了过去。
会所每个包厢都自带卫生间,这个女孩选择到外面的公卫来,显然想躲避什么。
——喝酒。
她不想喝酒了。
她趴在洗手池上吐得厉害,纤细身影脆弱不堪,头发也被水打湿,凌乱得粘在裙子上,整个人都有些狼狈。
孟梵川站在身后看了会,也不知突然从哪冒出来的慈悲心,缓缓走到她面前,把兜里的纸巾递过去。
女孩仿佛愣了下,抬起头。
这一刻的对视近在咫尺。
更近,更清楚。
也更摄人心魄。
女孩眼尾红红的,眼里被酒精氤氲出几分水汽,看过来的眼神多了朦胧的柔软,还有几分茫然无措。
完全不清醒的眼神,却像一支直中靶心的箭落到孟梵川胸口。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动了下。
开口的声音却平静极了,“女孩子少喝点酒。”
女孩又垂下了头,用他送过去的纸巾擦了擦,似乎说了一声谢谢,孟梵川听不清。
有侍应生这时路过,被孟梵川突兀地叫住。
他今晚似乎有些鬼使神差——
从在门口见到面前这个女孩开始,一些行为都解释不清。
“带她去楼上我的房间休息。”孟梵川没有任何迟疑地、平静地吩咐了侍应生。
侍应生也愣了下,看看趴在洗手台前的女孩,再看看孟梵川。
这位少爷和老板关系好,在酒店有专属房间,时不时会来住一晚,这是他们都知道的。
侍应生没有多问,一口就应下来,扶着醉酒的女孩离开。
看着两人背影走远,孟梵川胸口有极轻的一道起伏。
仿佛悬下了一颗心,可又悬得没有道理,莫名其妙。
再回包厢里时,孟梵川原本打算坐坐就走的计划取消了。他耐着性子听了一晚吹牛打屁的废话,直到凌晨两点酒局结束。
“让人开你的车送你回去?”散场的时候江舟问孟梵川。
孟梵川人已经走出了酒店大门,微顿,又改变主意,“不了。”
他往回走,“今晚就住这。”
孟梵川在万悦有房间,有时和家里闹不爽了会来酒店住几天,江舟并未在意,也根本不知道,彼时孟梵川常住的那间房已经多了一个女人。
“那行,我先走。”
“好。”
孟梵川面无表情地和朋友道别,而后回了楼上。
打开房门,里面灯开着,宽大的床上安静躺着一道身影。
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她应该想找手机给谁打电话,包包的拉链开着,里面的资料掉了些出来,散落在床旁地毯上。
孟梵川走近几步,站到床边。
女孩睡得很沉,微醺后的脸庞染着绯红,白色连衣裙的领口在一侧肩头滑落,雪般肌肤在发丝里若隐若现。
孟梵川看了一眼,帮她拉上被子,挡住所有春光。
岑蓁再次醒来不知道是几点。
周围很安静,很温暖,她惺忪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被窝里。
整个人先是一惊,可低头看——
衣服没脱,完好地穿在身上。
那股惊恐慢慢消退下去,思绪回笼,她隐隐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
今年是岑蓁四年大学的最后一学期。
班上很多同学早在大二大三的时候就出去接戏,岑蓁长得漂亮,找上门来的剧组也不少,但都被导师语重心长地劝说——再等等,再稳一点。
虽说出名要趁早,但如果没有与名气相称的本事,得来的名利早晚也是过眼云烟,守不住。
于是别人拍广告拍戏用青春挣钱的时候,岑蓁在学校练台词排话剧,终于在最后一学期被导师允许出师见组。
班里一个已经接了好几部戏的同学今晚约了她,说是有圈里人的聚会,带她去见见世面,顺便看有没有试镜机会。
岑蓁认真带着自己的资料过来,却没想到被一个称为前辈的男人一杯又一杯地灌酒。
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酒局,但岑蓁也知道再待下去可能会有危险,于是趁着还有一丝清醒的时候找借口离开包厢,最后的意识是在洗手台前——
她好像见到了一个男人。
但……记不太清了。
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岑蓁头痛欲裂,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又会睡在这个陌生的房间。
但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毕竟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刚刚灌她酒的那个男人开的房。
尽管脑子还昏昏沉沉,岑蓁还是迅速掀开被子下床,胡乱捡起地上掉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就打算离开。
只是仓促走出几步后,她倏然停下。
尽管视线没完全看过去确认,可直觉敏锐地提示她——这房里还有其他人。
是男人。
那道身影自带气场,让人无法忽略。
他应该在看自己。
像看一只苏醒的,等了很久的猎物。
岑蓁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在原地紧张地定了很长的时间,才鼓起勇气看过去。
果然,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比想象中要年轻,但那种危险感却没有因为他的年轻而减轻半分。
他的黑色衬衣松着扣,姿态甚至有点散漫,懒懒靠在沙发上,见她看过来才开口,“要走了?”
岑蓁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她对眼下的一切都很茫然。
沉默片刻,她警惕地问,“你是谁。”
孟梵川听得一怔,莫名笑了。
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走到哪都被前簇后拥的,高高在上的他,竟然有天也会被人问:你是谁。
孟梵川看着她几秒,竟也耐心一字一字告诉她:
“孟梵川。”
孟梵川?
岑蓁努力在脑子里寻找与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半晌后确定,“……我不认识你。”
“现在认识了。”
孟梵川很自然地接了她的话,他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到她面前,执起手中那张掉落的试镜资料又看了一眼:
“岑蓁,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