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众里寻刀千百度七

一条平坦笔直的大路直通名剑山庄。

大路两旁的大树上也都挂满了大红灯笼。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就照应在这条大路上。剑武子又一次登上楼阁,远看山路尽头,却感慨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瑟瑟寒风却也无法阻挡来名剑山庄目睹妖刀“天问”的江湖客。

一辆马车从远处慢慢行来。一位三十出头,身穿华服,脸上却有一道深长刀疤,一脸严肃的汉子就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马车就在名剑山庄门前停下来。门前很多马倌牵着各色骏马从旁门走进,显然是有很多江湖客已经提前到了名剑山庄。

驾车的汉子跳下车,掀起车帘一侧,低声对马车中说话道:“两位少爷,名剑山庄已经到了。”

车帘掀开,一位头扎发髻,面目清秀俊朗,身穿蓝衣长衫大约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后生,就跳下马车。他环顾名剑山庄四下,虽已深秋,但是对于江南来讲,正是游山玩水的好日子,只见满山野菊花芬香吐露,道:“名剑山庄果然名不虚传,藏在群山翠绿中,就像是不出仕的隐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魏晋陶渊明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他接着开口道:“若是能有一天,我也能够功成身退,寻如此一处幽静之地,找三五好友,对弈畅饮。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岂非妙哉妙哉。”

驾车汉子站立身后却并没有搭话,一双锋利的眼睛扫视着整个名剑山庄。

他的身后,一位披长发,面目坚毅冷峻,身穿花衣的十六七岁少年跳下马车,对着青年后生道:“十四哥,我真的不知道,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有什么意义?一个将死老者又有什么好看,倒不如我们驰骋沙场来的痛快。”

中年汉子听他一言,心中虽然气愤少年如此说辞,但是脸色却没有变,伸手指在嘴边,口中“嘘”声,轻轻一笑,道:“亲豫,你现在已经不是黄胄亲王,而是富家子弟王亲豫。就在这整个名剑山庄,到处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豪杰。一句话不当,我们可能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你现在就要忘记自己真实身份,而进入到富家大少的角色中,少开口说话,多用眼睛去观察,多用脑子去思考,就够了。若是实在不行,就将自己当成一个哑巴。”

花衣少年一手捂住嘴,一手比划着,似乎自己在这一刻就真的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花衣少年忽然轻笑一声,道:“这就是所谓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吗?”中年汉子哈哈一笑,捏一下他的鼻子,道:“还有非礼勿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要想着占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要让他丢掉。这里的一切早晚都会是我们的。”

中年汉子对着驾车的汉子道:“海刀,带上礼物送名帖,我们去见一下这位誉满江湖的剑武子。”驾车的汉子海刀低头道:“是,少爷。”海刀伸手就从马车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长盒,交给了青年后生。

青年后生和花衣少年踏入名剑山庄,海刀躬身跟随两人身后。

他低声对花衣少年叮嘱道:“如此地方,人多口杂,小爷切记不要多说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们此来是来祝寿,绝对不可依性子胡来。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而这些江湖人,也自然有他们的行为方式……”

花衣少年很懂事的点点头,他自然知道此行的目的。来此之前,自己的哥哥也曾千叮咛万嘱咐,而自己也是发下誓言一切都听从他意才说话做事。他更加清楚,名剑山庄任何一个人,只要轻轻的动一下手指头,自己的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大厅就在第一重院落中间,东西厢房,一个小小的池塘清澈见底,一群鱼儿悠闲的游来游去。

神龙子还是没有出现,剑武子也下楼回到了厅堂。

剑武子满头银发,岁月的痕迹刻画在脸上,瘦削而矍铄。他脸色红润,身穿一件深红长衫,颇有些风发意气。

踏足院落,海刀早已经送上了名帖,说明来意。

剑武子本在大厅会客,听管家一言,说有从关外来的朋友贺寿,便跨出大厅,就看见了管家引领进来的青年后生子和那花衣少年。两个人都身穿丝绸制衣,并不像是行走江湖之人。

剑武子极少踏出山庄,更未曾见过他们。江湖人虽对其崇敬,他却并没有几个朋友。眼见之下,此二人却也是眼生的很。既然他们已经地上了拜寿名帖,来者即是客。

剑武子将两人迎入大厅入座。

大厅布置也算简单,后墙上一幅字画,却是竹林七贤隐居图。

两排十张太师椅分列两旁。七八位先到的武林名宿早已经在此喝茶谈事。大厅里面还站着很多慕名而来的江湖客,也都在谈论着江湖趣闻。

丫鬟递上茶水,躬身退下。

青年后生并未理会其他江湖客,谦恭的抱拳施礼道:“晚辈辽东宁远城王亲睿,这是舍弟王亲豫。我们家世代经商,做些简单的药材生意,此次来中原也无非做笔小生意。但是却承蒙宁远总兵祖大寿祖大人看得起,让小人带份贺礼送到名剑山庄,祝愿庄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剑武子哈哈一笑,未曾想到两个人竟然受祖大寿之托,前来贺寿的。

剑武子道:“祖大寿还真是有心啊。每年寿辰都不忘给老夫送些礼物,真也是难得啊。大寿现居辽东,守护我朝北方疆土,以免那些满洲鞑子入侵,真是劳苦功高啊。”

王亲睿轻轻咳嗽一下,也是勉强一笑,却叹一口气,道:“怎奈何朝廷昏政,皇帝老儿居深宫却只懂的做些木匠活计,以至于宦官专权,奸佞当道,辽东将士苦不堪言啊。若长此以往,必生事端啊。现在纵然祖总兵赤胆忠心一心报国,但是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现在满洲八旗磨刀霍霍,随时可能会踏步山关,直捣中原,却不知道大明朝又有几个祖大寿,能够力挽狂澜呢?”

剑武子站起身,立于门前,遥望辽东方向,也是轻叹一声,开口也道:“蓟辽总督熊廷弼传首九边,巡抚孙承宗卸甲归田,此二人乃是辽东将士的智囊与臂膀,朝廷乃是自毁长城啊。现如今只留下祖大寿,吴襄镇守宁锦防线。若是袁崇焕还在镇守辽东,想来辽东局势也不会如此。现在后金满洲鞑子虎视眈眈的觊觎我大明,真是狼子野心啊。”

王亲豫听剑武子话一言,听得口中念道“袁崇焕”,脸上大变,一掌拍在椅子上,霍然站起身。

剑武子不知何意,厅堂交谈的几位江湖人也都一愣,所有人的眼光也都集中王亲豫身上。

今日乃是剑武子大寿之日,即便是作为江湖泰山北斗的少林武当方丈掌门,似乎都没有胆量如此放肆。王亲豫一个无知少年,竟然敢如此造次,却也实在不妥。

王亲睿知其心意,但是面对此些江湖人,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可能会惹来祸端。他瞪一眼自己的弟弟,喝斥一声,让他坐下。

王亲睿哈哈一笑,抱拳施礼道:“各位,实在抱歉的很,我这个弟弟,就是火气大。我们世居辽东,近几年,满洲人凭借八旗铁骑,横征暴敛,辽东辽北百姓苦不堪言。我们也深受满洲人欺侮,家中还有几位亲属深入辽北做生意,从此就没有在回来……”

说到此,王亲睿叹一口气,似乎辽东战事尽在眼底,接着道:“当年,袁崇焕将军镇守辽东,带给我们几年相对安生日子,让我们还能够好好的做些生意度日。却不曾想到,袁大人也落得卸甲归田的下场。我这个弟弟就是听不到后金满洲鞑子。一听就咬牙切齿,自已长的还算是结实,却不会什么武艺,但却天天要叫嚷着上战场杀敌。如此,却有些不自量力,让各位江湖前辈见笑了。”

剑武子更是一笑,道:“有志不在年高,大明朝就是缺少了这种有血性的好男儿。若能像当年岳元帅一般,文臣不惜财,武将不怕死,定能直捣黄龙,何愁鞑子不灭,天下不能太平。现在,只是苦了辽东百姓啊。”

王亲睿咳嗽一声,王亲豫看一眼自己的哥哥,他那双锐利的双眼放出睿智的光,让他有些胆寒。他仿佛知道了自己的错误,起身抱拳对剑武子道:“剑老爷子,我刚刚有些失态,请见谅。”

剑武子哈哈一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有志气……”

“剑老鬼,还记得我吗?”话音犹在远方,但是人却已在近处,此话一出,便将几个人谈话打乱了。

江湖之中,能如此言,且有胆量将剑武子称为“老鬼”的绝对不超过三个人。一句话传来,厅堂中的所有江湖客都循声扭头向厅外看去。

王亲睿王亲豫兄弟二人也不约而同的随众人扭头向外看去。

但见得一位披散着长发,头戴铁界箍,衣衫褴褛邋遢的老者就站在了大厅外,他的背上还扛着一个用被子裹着的女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癫大师,而背上女人就是杨水仙。

剑武子先是一愣,见到癫大师却也哈哈一笑,迎出来,指着他开口道:“癫大师,一别十年,还是别来无恙啊。你竟然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也算是难得难得啊。”

癫大师将杨水仙放下,对剑武子道:“错,我们离别了九年十一个月零二十七天,还有三天才够十年。你莫要忘记,上次我在你庄上和神龙子这个小王八蛋拼酒,竟然醉睡了三天三夜。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我这个有些癫狂的邋遢老和尚啊。”

剑武子老友相见,心中欢喜异常,却有些冷落了王亲睿兄弟二人。

王亲睿并未在意,他本并不是来祝寿的,况且他和剑武子也算是第一次相见,并无任何私交。但是他却谨慎的看着面前的两位老者。

他知道,能够来到名剑山庄为剑武子祝寿的绝对都是当今武林中声名显赫之人。王亲豫跟随哥哥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世面。但是见到邋遢老者竟然能够扛着一个人从远处瞬间来到面前,也是看的呆了。

他终于知道刚刚哥哥叮嘱自己的话绝对没有危言耸听。

剑武子看看杨水仙,却是紧锁眉头,想不出癫大师为何会带着一个妙龄少女而来。但是转念一想,癫大师平生做事本就有些癫狂,很少有人能知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剑武子伸手便指着其背上的杨水仙开玩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是给我送的贺礼吧?”癫大师摸一下小胡须,狂吼一阵,道:“我呸你个剑老鬼,你真是为老不尊。这种龌龊想法也能想的出?你可不要误会,我身上连一铜板都没有,我也是空手而来蹭顿饭喝你一壶好酒而来。你知道我跟着丐帮那群叫花子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吃肉了。这肚子早已经开始造反了。若非如此,我才懒得踏足你们名剑山庄呢?这位姑娘,可不是我送你的礼物,这可是我自己留着享用的。”

癫大师瞧剑武子一脸茫然,却又哈哈一笑,道:“和你开个玩笑,你可不准动怒。更何况,是你的七十大寿,气大了可是要伤肝的。实不相瞒,这是老夫新收的徒弟。老夫现在也是一把年纪,说不定那天就两腿一蹬就见了我佛如来了,怎么能让我的武功后继无人呢?我见她乃是一个学武的材料,假以时日,定会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地。到时候,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话说完,却是哈哈一阵大笑。

剑武子看看眼前这位脸色苍白的姑娘,她撅着嘴,显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他对癫大师道:“你想收人家为弟子,但是这位姑娘是否愿意拜你为师呢?强扭的瓜可是不甜的,强人所难的事情可不行的。”癫大师略一愣,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也看着杨水仙,却开口道:“臭丫头,你愿不愿意呢已经不重要了,我癫大师要做的事情,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杨水仙闭起眼睛,她看都不想多看癫大师一眼。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将耳朵塞住,她不想听到癫大师任何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她都会感到耳朵刺痛。

癫大师看看剑武子,摸摸自己的下巴,自语道:“你也知道,江湖有多少后生小辈,想拜我为师,我看都不去看他们一眼。想不到这臭丫头不知好歹。不过呢,不出几天,你就会乖乖的拜我为师的。”

王亲睿和王亲豫兄弟二人也都站起身看着两个老者,听着他们侃侃而谈。

癫大师悄悄凑到剑武子耳边,低声道:“你可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剑武子见癫大师脸上洋溢着莫名的笑意,心中更是感到不解,他看着杨水仙,确定自己并不相熟,开口问道:“看你如此神秘,想来这位姑娘定是大有来头了?”

癫大师哈哈一笑,道:“还算是你剑武子眼睛不瞎,有些见识。这位姑娘确实大有来头。但是,你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未必能够猜到她是谁。”剑武子道:“既然如此,我最好还是不用去想了。愿闻其详已解我心头疑惑。”

癫大师嘿嘿一笑,开口道:“你可曾听说过秦淮河畔风云楼的胭脂姑娘。”剑武子听得此语,心中一沉,脸上略一变,斜眼看着癫大师,他知道癫大师行为做事疯疯癫癫,但是总不会开玩笑的将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收为徒弟。

癫大师似乎已经从剑武子脸上知道了答案,但是他似乎没有生气,依然满面春风,道:“依你表情推测,想来你也是知道这位胭脂姑娘的?”剑武子点点头,他虽然久不在江湖行走,但是江湖上的事情却知道的很多。

风云楼花魁胭脂的事情,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今日来名剑山庄祝寿的江湖客,也有不少正在谈论风云楼花魁胭脂姑娘。很多人也曾慕名去秦淮河畔,目睹其芳容。

癫大师看着杨水仙,哈哈大笑,道:“你可知道她真实身份?”剑武子摇摇头,自从接任名剑山庄庄主,他已经有三十几年没有离开过名剑山庄。现在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他已经少过问了。若不是七十大寿,想来名剑山庄的大门都还是紧闭的。

更何况胭脂只是一个沦落的风尘女子,与名剑山庄并没有丝毫关系。

癫大师接着道:“恐怕我说出来,你会感到震惊,你会不相信?若是你知道了她的身份,你今天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剑武子脸上一笑,似乎在否定着癫大师的话语,江湖上的事情已经很少能够让剑武子感到震惊了。

癫大师长吸一口气,看着厅堂中所有的江湖客,接着道:“我也不卖关子,让你们胡乱的瞎猜。实不相瞒,这位姑娘,就是神龙子的女人杨水仙。”

这句话一出,确实让剑武子感到无比震惊。

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不会想到神龙子的女人竟会沦落在青楼。

剑武子看着面前的杨水仙,脸上却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他和神龙子也算是忘年交,更是早已听说过神龙子的事情,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神龙子的女人今天会站在自己面前。

剑武子看着癫大师,脸上表情很是不自然,他开口道:“她是杨水仙,左都御史杨涟的女儿?她就是神龙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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