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声音其实已经在夏桉的感官里消失。
偌大的太元殿中,周围一切仿若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自已与手中的茶,在发生、在经历、在改变。
登上大殿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已面对的绝非是普通的对手。
卿理公主既然听说了她之前在茶会上的事,必是也知道,她做出了变幻两次的茶百戏。
茶文化在南越国,要比大乾风靡。
他们的茶道,极可能会有自已想象不到的厉害之处。
所以,她此前在茶会上,那赌气般做出的,稍稍浮于表面的茶百戏,想要赢得眼前的这个对手,极可能是不够的。
虽说是名义上是切磋,但站在这大乾朝最尊贵的大殿之上,面对着当今圣上,以及恒州各国各部的使者,这场茶艺又岂能是简简单单的切磋。
这明显就是一场关乎国之体面的较量。
夏桉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初迫不得已参加的一场茶会,如今又为她带来了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
她虽是一介小女子,无法做什么报效国家的大事,却也绝不能在这种时候输给南越国。
大乾的朝会,便是大乾的主场,岂能让外人压过一头?
更何况,卿理公主说起来还是她引来的。
若非如此,大殿之上现在已经开始上演皇子公主之间的风花雪月了。
这一世因她出了岔子,她得负责解决。
与卿理公主并肩而立时,她便想好了,这次她必须竭尽身心,来拼一次。
唯有这样做,才能确保赢过面前这位南越第一才女。
上一辈子,她见书上讲,沏道真正入境,会忘却尘世一切悲喜,达到忘我之境。
后来,她便经常尝试全然将自已沉浸在茶道之中。
竞真的体味到了超然之感。
人与茶渐渐全然相融,去行动、去发生、去经历、去改变,去体悟。
如此,抵达茶道最高之境。
太元殿乃皇宫内最大的宫殿,威严恢弘。
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大厅中央,一根根粗壮的金色柱子支撑着整个屋顶,柱子上雕刻着龙凤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将整个大殿衬得宽敞高大,仿佛能容纳万千气象。
殿中央,两个女子点茶步骤几乎都进入到最后关头。
卿理公主甚至在动作间,加入了几个高难动作,又引得满堂喝彩。
而夏桉这边,似是完全没有受到周围喧闹的影响,整个人气韵平稳,比刚刚更多了一层厚重之感,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更加沉稳了一些。
即便她全程都安安静静,却依然在不知不觉间,让人感受到过程中某种自然而然的变化。
初时轻松,宛若没有包袱的孩童,不紧不慢;中间整个人变得略显沉甸,像是随着沏茶的进程而缓缓成熟;现下,身上似乎又浮上了一些沧桑之感,像是终于有了某种深刻的体会。
直到茶盏中茶沫丰厚细腻。
她倏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缓了缓,她轻轻放下了手上点茶的工具。
另一边,卿理公主也差不多同时完成了点茶。
接下来,就是所有人期待的茶百戏环节。
夏桉的茶百戏,大多数只是听说,却极少人亲眼见过。
至于卿理公主,大家也很想见一见,她在这个环节,会表现如何。
卿理公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神色温婉地拾起竹签,低眉开始在茶盘中,自信满满地滑动。
而一旁的夏桉也将茶沫入盘,然后神态松弛地低眉,似是细致地用竹签在茶沫上缓缓作画。
肩膀从刚刚结束点茶时,逐渐变得轻盈,明眸轻眨,对着茶盘,仿佛一切均尘埃落定。
看到这里,更多的人目光已经被夏桉吸引住。
卿理公主从头到尾,仿若为大家呈现了一场优美的表演。
而夏桉,仿佛让大家感受到了一场起伏有致的人生。
而在茶百戏这一步,整个人像达成了一种和谐与圆满。
女子用最真切自然的气韵,打动了现场的许多人。
不是表演,却足够扣人心弦。
下面有看客开始窃窃私语。
“卿理公主的茶艺的确是令人大开眼界,不过,大乾国的这位夏姑娘,虽没有什么大开大合的表现,可总觉得她现在和手中的茶,已经密不可分了。”
“是啊,安静中,人又仿若在不停地动,这最后一步,又像是洞见之后豁然。”
“我起先也是被卿理公主的风情所吸引,然越往后越又觉得,夏姑娘的茶道,仿若一直在渐入佳境。”
“我们且看看,她们在最后一环的表现吧。”
高座之上的璟隆帝和后妃们,也被台下的二人牵着心弦。
从炙茶起,他们一开始也被卿理公主的动作惊到了。
一旁的夏桉与她相比,可以用刻板来形容。
璟隆帝心觉有些不妙,看起来,终究是他们有些轻敌了。
实在不该让人与南越国的长处相比。
再加上卿理公主频频搏得满堂的喝彩,他心里更显着急。
心想这一局,他们大乾终究是要掉些颜面了。
为此,他还没好气地看了淑贵妃一眼。
淑贵妃也是紧张得心中不安。
毕竟,夏桉是她提议今日邀进宫里的。
若是输了,倒不如一开始她便没有来。这样,卿理公主提出切磋茶艺时,一句话便可搪塞过去。
因此,全程她一颗心都是提着的,她甚至想好了,若皇上怪罪,她该当如何辩解。
不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卿理公主全程都还是那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动作确实优美,茶艺也确实精湛。
但看得多了,便也只当成一场表演来观看。
然一直安静沏茶的夏桉,却并非一直在单调地进行沏茶的动作。
随着步骤的推进,她整个人的神色仪态,都在变化着,甚至看到最后,你会觉得,她与面前的一桌子茶具,仿佛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茶逐渐沏成的过程,也是她随着茶一起递进、经历的过程。
直到最后,一盏茶沏成,她身上豁然松弛,仿佛获得了某种宁静。
这又怎么能说算是输呢?
但凡研究茶道的人都知道,人沉入茶道之中,是需要非凡的定力的。
寻常人根本很难做到,而她,却做到了。
璟隆帝从龙座上缓缓起身,宫妃们也跟着站了起来。
“走,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