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无颛越来越疯魔了,每天只吃一顿饭,塞到再也塞不下为止,然后就驾起湖里那条小木船,在水面上飘荡一整天;这幸亏不是夏天,否则不被晒脱几层皮才怪。
湖上那几只水鸭子都跟他熟悉了,每次见到他来,只是‘呱呱’地乱叫,却丝毫不会慌乱,有时还会围着他乱转,看得草儿都羡慕万分;认真的男人是最可爱的,草儿现在会情不自禁地暗中打量这小子,猜测他究竟想做什么?哥哥的新书已经被他翻烂了,然后就被他扔在一边,整天站在船上,拿个竹杆子往湖里戳,看过杆子上的水渍后,就在一个绫纸小本上记录,也不知道他在记些什么,太奇怪了。
“师傅的新书上有计算面积的方法,不但可以计算我本来就知道的周长和方形、长方形面积,还可以计算三角形、菱形、圆形的面积,还有一种叫做梯形的,都有计算规则和方法。湖面是不规则的,我却可以将它分割开来,变成一个个规则的形状,然后计算出面积。可是仅仅有面积还是不够的,如何才能算出这一湖水相当于多少桶水呢?我用的大木桶可以装十斤水,只要知道这个湖能装多少桶水,我就可以称出湖水的重量!师傅的书浅了,里面没有给出更进一步的计算方法,不过我不需要着急,只要测出不同位置的深浅,然后得出一个平均深度,就可以去找师傅了,面积与深度结合,一定可以得到我需要的答案!”
无颛手里拿着测深的竹杆,疯魔般不停地对自己说话;草儿特意跑到凉亭上摆开了热奶茶、鸡蛋糕,甚至还有一条烤羊腿,阵阵香气溢满了整个湖面,他也恍如未觉,眼中就只有这一方湖水。
小船渐渐驶到湖中间。无颛探出一根竹杆,却发现长度不够,换了最长的那根,也无法触及湖底。不觉把半个身子探出船外,却忘记了自己还在水上,身子一晃,扑通落入水中,溅起了好大的一片水花。
“桑娃子,他掉进湖里了!”
“好像是。”
“我记得他是不会游泳的......快救人啊!”
“放心,死不了他的!”
桑娃子一头扎进湖中,三下两下救上了几乎要冻僵的越国犟牛。这可真的是一头倔强的牛啊,平安郎的难题是这般容易破解的麽?你拿个杆子戳来戳去就能解开难题?
心里埋怨着,桑娃子却有些暗暗佩服上了这小子。换了是自己。在不会水的情况下是万万不敢一个人去船上的,何况还是在冬天,这不是解题,这是在玩儿命。
看着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的无颛,草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忍不住劝他道:“人家以后调配胭脂的时候,让你帮忙就是了,你输给哥哥也没关系的,就不要这么拼命了好不好?桑娃子,你还看什么,快去帮他取身干净的衣服来啊......还有你自己也换一身吧,不要着了寒。”
换上桑娃子拿来的衣服。无颛仿佛看不到他充满敌意的目光,笑嘻嘻地对草儿道:“草儿姐姐,杆子不够长,不过我掉到水底后就看到了,其实就差了半尺而已。有了这个深度,加上我之前记录的。我就可以得出湖水的平均深度,应该是......”迅速从湿衣中翻出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会儿,无颛哈哈大笑:“湖水的平均深度是一丈一尺三寸!哈哈,我要去找白子!”
这小子掉到水里后还没忘了湖水深度?桑娃子和草儿面面相觑。这是个真的疯子,比杨朱先生更疯狂!
无颛冲进白栋房间的时候,头发都还没有干透,乌七八糟的就好像顶着一个鸟窝,可白栋却像是见到了一位最动人的美女,最高贵的贵族,请他坐在自己面前,为他斟上一杯功夫茶:“其实你不用这么卖力去测量湖水深度的,早在建湖的时候,我就已经量过了;说了要的就是你解题的思路,你如果来问我,我会给出这个条件,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也许你会量错呢?就算是大概的数值,也是我自己测量的更为放心。”
“很好。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还要几天能给我答案?”
白栋笑着递给无颛一本初稿,这是还未付印的新书,书名是《立体几何初探》。
就像是孩子见到了最心爱的玩具,无颛顾不上喝茶,兴奋地打开手稿来看,只是一眼,就被深深迷住了,竟然忘记了时间,就这样坐在白栋对面翻看起来。
白栋没有打扰他,静静等待了几个时辰,才见他合起手稿,拿起纸笔、取出算盘,噼里啪啦地计算起来,足足又算了半个多时辰,无颛忽然放声大笑:“师傅,我算出来了!”
“还不错,误差不算太大。”
白栋接过答案看了,微微点头,又拿起《思学》递给他:“你在算术一道颇有天赋,这次是你赢了,可以成为我的亲传弟子。你再看看这本书,感觉如何?”
世上果然没有全面发展的天才,无颛接过《思学》翻看几下,便有些无聊地将其递还给白栋:“看不懂。”
“呵呵,看不懂就不用看了,走吧,去吃饭,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摸摸这小子的脑袋,白栋忽然有些为绿真担心,越国未来的大王如果变成了一名数学家,她一定会很失望吧?
***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算数之道排列最末,想不到这位白子的一本《白子新算》出世,竟会让世人从此正视数道,等于是证明了孔圣先师所传之道,都是根源正统,并无末节旁枝!”
宽敞明亮的宗祠后堂内,端坐着几十名男子,或须发皆白,或首见花白,也有一头乌发的青年人,每一个都是头顶木冠,身披布衣。虽然不像墨家那样克勤克俭、连鞋子都必须是草做的,却也是满堂布色,没有一人着华装。
这些男子虽然衣着并不华贵,却是个个神色湛然。目正神清,举动有礼仪、往来无白丁,一看就是比书香门第更高级别的耕读传家;此刻都在恭敬受教,用孺慕、崇敬、甚至是敬畏的目光望着高坐首位的一名白发老者,老人的眉发皆白,却是面色红润,竟然连老人斑都没有,是个鹤发童颜的老‘仙翁’。
刚才那话就是这个老‘仙翁’说的,君子六艺出自周礼,却被孔子大力推广。说是孔子所传也不为错。
“父亲说的是,可惜书是好书,出书的目的却落于了下乘。作者就是前些日子因为发明新诗体而初显文名的秦国白栋,之前还写过一本《幼学丛林》的,因有蒙学之功。才得有白子之名;本以为他会多有著作,想不到却耽于商家钻营之学,居然跑去蓝田烧制瓷器这种奢靡之物,于救世无益、害世却是把好手。如今又夸下海口,说是要建设一座比稷下学宫还要博大十倍的凤鸣书院,凤鸣岐山......好大的口气啊,只怕他最担心的就是学宫建成了。却没有天下学宗入驻......”
一名坐在下首的白发老者躬身答话。他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长寿老者,可在首座老人的面前,却拘谨的像个少年。
“玉山,为父教导过你,君子当心口如一。心有所想,只要不是暗室欺心之语,就当尽情喷薄,你是想说白子出版这本《白子新算》为的就是吸引天下学宗文士,并非是真心修学?而且他名为白子。其实精心钻营,贪图金珠美玉,不当我颜家一目?既然有此心意,为何只说半句,这是小人所为,以后断然不可了!宗会后,自行面壁三日,细思己过去吧......”鹤发童颜的老‘仙翁’微微摇头道。
“谢父亲教诲,儿子愿意受罚。不过儿子仍然认为这个白栋学问浅薄,多是奇技淫巧手段,尤其利字当头,如此人等实不当我颜家旁顾!”
名叫玉山的老人恭谨认错,不过这是对父亲认错而已,不会改变他对白栋的看法。
“狂悖!我儒家若是尽出你这等狂悖之徒,如何不弱?礼乐教化是救世之方,莫非发展商业就不是麽?白栋若无商家手段,如何使得齐国徐公慷慨赠粮十万石?若是没有粮食,只靠礼乐教化,秦国那些灾民早就饿死八回了!孟珂只说民为贵,可他也就是说说,几时见他救过万千民众?倒是你眼中这个尽是奇技淫巧、利字当头的人救了千万灾民、令一国文事渐兴!”
“不当我颜家旁顾?以老夫看来,真正不入我颜家之目的正是你这种嘴角上的大儒、文章内的贤人!面壁三日,改为三月,每日思过,每日记录,若有一日不记、一记不实,你今后就不要说自己姓颜了!”
老人勃然大怒,从身旁书桌上拿起一本书,狠狠丢向了儿子:“面壁之时,给我用心去读这本《思学》,也要每日做下笔记,不得有搪塞之言!”
“诺,儿子这便去面壁思过,父亲千万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
颜玉山万万想不到父亲会如此盛怒,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恨不能以身代之;几十名颜家男子也纷纷跪下,叫着老祖宗息怒。
“颜家男子从今日起人人都要精读《思学》,此乃大智慧成书也,要慎读之,精读之!还有那本《白子算学》,若有学不会一元一次方程和算盘口诀的,一样要罚面壁!颜家女子也是一样的要学,算盘可以不打,算学却不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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