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内满是药香。
男子半靠在枕上,深邃冷厉的眸盯着进来的宋时微。
他胸口裹着厚厚的纱布,半靠在榻上,重伤虚弱。
然眉宇间却有一股杀伐凌厉之色,带着凌驾于天地的凛冽气场,一身煞气叫人胆寒。
这是个很危险的男人。
她本不该救他。
“是你救了我?”
男子问道,语气中满是上位者惯有的强势与矜贵。
“先生终于醒了!”
宋时微杏眼微垂,轻声道,“前日先生倒在路边,周身都被血浸透了,还好救了回来。”
声音轻软,乖巧。
一双清凌凌的大眼,清亮干净。
像只温顺的小猫。
没有任何攻击性。
宋时微并不知晓眼前男子的身份。
可他凌厉的威势却叫她却无比确定,这是个位高权重的男人。
而权势,是她此时亟需要的倚仗。
救下他,便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报酬丰厚。
原本清冷的眉眼变得温和,宋时微迎上男子慑人的目光,柔声道:
“小苏大夫已经为您包扎过伤口,先生只需再将养些时日,便可下地行走。”
先生……
元恒并未纠正她的称谓,环顾左右,沉声问道,“这是何处?”
“京郊,距京城三个时辰车程。”
似想到什么,她自然地补充一句,“先生若想送信,差使侍女即可。”
窗牖透进的光亮照在她白玉无瑕的脸上,一双杏眼格外水润纯真。
梨花轻罗长裙勾出细瘦的腰肢,她长身玉立,清透的如同山涧不谙世事的精怪。
另有一种勾人。
她说的软糯而认真,完全没意识到话中的试探之意。
元恒重新看向她。
目光深厉刺骨。
室内静谧。
又危机四伏。
透着股叫人窒息的压迫。
青梨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宋时却微似毫无所觉,一派自然。
“……多谢。”
半晌,元恒才道,到底没应下送信的话。
宋时微悄悄松开汗湿的手心。
果然啊~
单纯温柔,才是对付男子一往无前的利器。
即便是面前这个戒心深重的男人。
她轻轻柔的笑,眉眼中似有一汪清泉流转,透出十二分的亲切温和,“先生不必客气。”
是教养很好又善良温柔的大家闺秀。
元恒衣袖下握着暗器的手微松,面容冷硬,“……叨扰了。”
宋时微不敢再试探他的身份,“稍后厨下会送来吃食,不打扰先生休息。”
说完便带着侍女离去。
直到走出老远,青梨才抚胸长舒了一口气,“小姐,刚才那个人好可怕,奴婢现在还腿脚发软。”
青梨不解问,“您干嘛要救他?他一点也不像个好人。”
宋时微此刻也在平复心跳。
右厢房的男人有一双深邃锋利的眼睛,即便重伤,难掩慑人威压。
的确不像个好人。
不过宋时微不在乎。
她只在乎他的身份与地位,以及这些能给她带来的回报与好处。
救人,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算计。
“可他倒在路边,”宋时微转头看向青梨,干净明澈的眼中满是不忍,“我若不救的话,他会死的。”
……
宋时微每日如常侍疾。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林氏曾是个明艳丰腴的美人,瑰姿艳逸,光彩夺目。
如今,却瘦成一把枯柴,虚弱的连房门也出不了。
“又不见人,何苦要费这劳什子劲。”
林氏今日精神不错,对梳发的女儿道。
宋时微动作轻柔利落将发髻挽好,“阿娘的病一日好过一日,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就能出去走走了。”
母亲从前养了一头极好的乌发,堆云砌墨,幼时的她极是艳羡。
如今枯黄稀疏,已掉落大半。
这些罪不能白受。
林氏万事都由女儿,也不再多说,“昨日可是京中来信?不知傅辛殿试名次如何?”
宋时微平静道,“圣上点了探花。”
林氏久病,又顾着高兴,便忽略了周围人异样,“竟是探花!比你父亲当年的名次还要好。”
她满足的叹口气,“傅辛将来的前程不会差,你又是个有成算的,日后定能夫妻美满,如此我也安心了。”
宋时微闻言俯身搂住母亲枯瘦的肩,将头轻轻靠上去。
“那您要赶快好起来,看着我嫁人。”
她自然是不能嫁傅辛了。
想要护住母亲,她的力量太微薄。
唯一的筹码,只有婚嫁。
她要嫁给权势,要手握权柄,成为母亲的依靠。
退婚却不能是她主动。
她的名声不能有瑕。
幸亏未婚夫和妹妹情深似海,成全了她。
母女俩正说话,青梨忽面色惨白地跑进来,欲言又止。
到底顾忌着林氏的身子,不敢贸然出声。
宋时微看在眼里,哄着母亲躺下,走出正屋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官兵!有官兵在搜通缉犯。”
青梨的声音又急又快,“官府的人正挨家挨户搜查,马上就到咱们这儿来了!”
通缉犯……
西厢的男子!
宋时微看向已慌成一团的青梨,冷静道,“他能逃出去吗?”
青梨摇头,“外面全是官兵。”
那就意味着逃出去必定会被发现。
此事决不能牵连到自己!
宋时微转身去了西厢房。
向男子说明来意后,她直言道,“并非胡乱揣测先生身份,只是官兵来势汹汹,我与母亲避居别院养病……请先生随青梨从后门先走。”
咬咬唇,仿佛下定决心,她声音发颤道,“我来拖住官府的人。”
然而颤抖的睫毛,攥紧的帕子,以及躲闪的眼神都恰如其分的表现她出此刻应有的惶恐和惧怕。
元恒半靠在榻上,审视着面前之人。
官兵于他不过蝼蚁。
他自是不惧。
何况他的人已在来的路上。
倒是眼前的姑娘,第二次出乎他的意料。
“为何要救我?”
他自知并非风流倜傥的公子,且久经杀戮,身上煞气甚重,便是跟随多年的下属也惧怕于他。
她一介弱质女流,为何要一再帮他?
元恒自幼身处高位,身边有数不清的人讨好巴结,然而算计图谋更多。
他曾怀疑过女孩或许另有所图。
可她不是。
他每日所食的清粥小菜皆是她亲自下厨所做,为的却是她久病的母亲。若非侍女说漏嘴,元恒根本不会知晓。
她从未讨好于他。
第二次见面,是叫他逃跑。
她不知他真实身份。
只当他是通缉犯。
却仍旧要救他。
元恒想不明白。
宋时微同样也在暗中观察。
当她说出外面有官兵,试探着叫他逃走时,男子神情丝毫不见紧迫,甚至带着漫不经心。
此人身份,只怕比她先前猜测还要贵重得多。
宋时微更加不敢叫他看出破绽。
她还没有拿到救人的回报。
可外面的官兵同样是麻烦,她不想被牵扯其中……
思及此,宋时微惶惶而立。
纤细单薄的身子像是随时都要倒下,清澈的大眼中满是无辜,慌乱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何救你……”
“那日你倒在路边,浑身是血……我不想看到你死掉!”
外面传来大力的拍门声,人声嘈杂。
官兵来了!
苍白的脸上更加不安,她顾不上害怕,抬头道,“你……快走吧。我母亲还病着。”
那双眼睛里有濛濛的烟雨,随着仰首而坠落,竟是害怕地哭了。
元恒心募得软了。
到底只是个心肠软糯的小姑娘。
问她救人的原因,连句冠冕堂皇的漂亮话都不会说。
救他,只是不忍心看他死。
元恒不想她再担惊受怕,沉声道:“你是受我胁迫。”
所以他才会在此处养伤。
此事绝不会牵连到她。
宋时微如愿听到这句保证。
心中大石落地。
面上却更露出两分迷茫伤心。
喃喃道:“先生……”
不过很快她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自知力量微薄,无能为力。
“多谢先生。”
她快步转身,像是怕迟了下一刻会后悔。
颊边的泪珠被榻上的男人尽收眼底。
明明是受他所累,还要向他道谢。
真是单纯的傻气。
却也是他二十多年波谲云诡的人生里从未遇到过的纯白。
元恒闭目养神,静等官兵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