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中的玫瑰园,仿佛撒了一层金光,成片洁白的花朵被夕阳渲染成了浅橙。
陈河杞微微侧头,就见喷泉那边的香槟玫瑰丛也变成了橙红色。他可以想象出再过去一些,别墅西翼南面更大的那一整片白玫瑰肯定也跟眼前的这片一样,是璀璨的浅橙色,只不过效果更惊人,更梦幻;而更南面的渐变红系列玫瑰,在落日的加持下便是红得愈发如火如荼;至于别墅西侧的蓝色阴雨玫瑰则会在夕阳下呈现出鬼魅般的墨蓝紫。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太熟悉了,熟悉到根深蒂固,不用亲眼看脑海里就能浮现出那是怎样的一幕情景。他摆正了脑袋,又望向眼前的这一小片花园。
微风拂过,玫瑰花枝轻轻摇曳,像在风中互相呢喃低语,诉说着人类不知的属于她们的秘密。这一幕的宁静祥和,好歹缓解了些他的萎靡不振,让他从发现自己如今这个诡异状态后就不自觉有点焦躁混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过了会,陈河杞感觉心情好点了,便站起来拍拍屁股,开始摸索试探可以行动的范围。
他渐渐发现能活动的区域边界好像呈现出一个弧度的形状,回头仔细瞧了瞧已经走过的路径,发现大致是个半圆,半径大概就是别墅到东翼南侧玫瑰园的距离。他又往东走了一段,玫瑰园已在身后,前面就是广袤的草坪,再过去就是那棵他很喜欢的花树了。
陈河杞大概计算了下,照这个半径距离的话,大概到得了花树那边的。他打算先去那里看看,结果一过拐角,才远远瞧见那棵巨大的蓝紫色花树时,却猛然发现树的斜下方似乎多了个一人多高的小房子。
再走近点一看,一只成年边牧静静趴睡在拱门口,露出了黑白相间的头部。
原来冠军在这里……
而这座看起来挺豪华的小房子是狗屋……
他的心定了定,好在总算没跟阳台那些花木一样的结局!之前悬而未决的猜测一落实,放下一半心的同时又吊起了另一半心——
这孩子,是被赶出来了吗……
陈河杞开口唤了几声都没得到大狗任何反应,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情况。初发现冠军时的喜忧参半之情慢慢被一股苦涩取代。
他快步走到狗屋边,蹲了下去,抬手想摸摸它的头顶,手指自然是直接穿了过去。冠军听不见他的叫唤,感受不到他的抚摸,甚至察觉不到他的存在,自然也不会给出任何回应,依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睡着。
陈河杞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窒闷。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它,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他换了不少方式多次尝试引起冠军的注意,结果都落空了。它始终听不见也看不见他。原来狗狗并没有传说中的所谓第六感,能看见人类所不能看见的事物。
纵然如此,陈河杞还是坐到了它身边,忍不住絮絮叨叨跟它说起话,问它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姓楚的亏待,毕竟都被赶出来了。以前冠军向来吃住在屋里,很多房间都是任其自由出入的。冬天时晒得蓬蓬松松的狗窝还都是放在它喜欢的阳光能照得到的地方,夏天则挪到阴凉的通风处,从不会不许它进屋。可现在这可怜的小家伙却可能要面对各种风吹雨打……他想到今年年初,那么寒冷的冬天,这小家伙是怎么度过的……
陈河杞心都要碎了,这是他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宝宝啊(这时他还不知道楚昊洋在狗屋里装了调温设备——普通百姓冬夏都要衡量着开空调算电费,冠军这里却冬夏两季直接全周时开调温设备甚至还保持空气流通的奢侈享受——直接将对方再度打上了“渣”的标签)!
他有些后悔,就像阳台上那些花木一样,原本以为留下总比跟着他好,毕竟说到底,养花养宠物,并不是糊口度日的普通百姓的消遣,结果……
看起来再豪华的狗屋,怎么比得上人类住处?何况狗狗本就是亲人的,而冠军可能跟幼年时的遭遇有关,比起其他的狗就显得更为黏人,现在只它一条狗关在外面,该多寂寞?
他担心冠军不习惯,时间久了会抑郁生病。
就在这时,冠军突然抬头了,陈河杞惊喜地看向它,以为它出于动物灵性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呼唤,刚想凑上前跟它亲热互动一下,却见它猛地站起来蹿了出去,敏捷得完全看不出幼时后腿是跛的。
陈河杞一愣,回头望过去,只见冠军摇晃着尾巴一溜烟冲上了阳台走廊,又在玻璃门前刹住停了下来。
里面楚昊洋的身影缓缓出现,他拉开门,手里端着个食盆。冠军“哈哈”了几声,两只前爪微微踩踏了几步,似乎想要靠近,却最终又乖巧地停在了原地。
楚昊洋走了出来,停在走廊上。他穿着香槟色丝质浴袍,腰带随手系着,半敞着胸口,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微微滴水,将肩部染上了些许深褐。
陈河杞站在盛开的紫色花树下盯着那几处隐隐的暗点,习惯性地想到:这人洗完头又不擦头发也不吹干,还敢出来吹风!可转而又将这个才冒出的念头按了下去。这人怎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河杞瞧了会,就移开了目光,略略垂下视线看那条尾巴摇得欢快的傻狗。他往前走近了几步,想看看食盆里的内容。
那边冠军已经兴奋地人立起来,楚昊洋摸了摸大狗的脑袋,冠军前肢落地,开心地绕着他好一番上蹦下跳,极尽谄媚之能事,耍够了宝后就乖巧地蹲坐在地,仰着脑袋讨好地望着主人等投喂,尾巴跟扫帚似地还在地上来回扫动,甚至将偶尔落到走廊的几片落叶都扇得飘着打了个旋。
这边陈河杞还在为它抱不平,那厢这狗崽子倒毫无芥蒂,对着人各种亲密撒娇卖萌。
陈河杞不由抽抽嘴角,望着大狗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味道。
楚昊洋从食盆里挑起一小块肉扔过去,冠军敏捷地窜起,视线跟着肉块移动,头一摆张嘴就接住吞了下去。楚昊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喊它坐下,弯下腰,将食盆放在走廊白玉栏杆边,弯腰的时候浴袍岔口微微分开,露出一部分内侧大腿肌肉。
陈河杞视线不小心瞄到,眼角又抽了抽,立马移开,望向狗盆,里面左边是进口狗粮,中间是定量的新鲜五分熟牛肉,右边是干净透彻的清水,跟以前一样。楚昊洋没在吃食上亏待它。陈河杞再定睛一瞧,后知后觉发现,冠军其实毛色光滑顺长,看起来应该也是天天打理的,而且没有瘦,反而似乎还胖了点?嗯,应该是狗毛蓬松引起的错觉……
眼下冠军明显吃得很开心,完全没出现陈河杞担忧过的食欲不振状况,时不时还抬头蹭蹭主人的小腿。
陈河杞不得不忧伤地承认,自己真是想多了,这吃嘛嘛香的狗腿子真的忘记了他。他一时间有点失落,可明明初衷也是只要这崽子过得好就好。
他有点唾弃自己的反复无常:看到冠军过得不好,他会心疼,会怨楚昊洋,会情愿冠军忘了自己也要它过得好些;可真的看到冠军对人亲密谄媚,完全把他忘到一边吃嘛嘛香,却又不是滋味了。真是矛盾。
但一个转念,他又想开了。罢了,忘记了也好。不忘又能怎样?他的人生似乎已经结束了,可冠军的狗生还很长啊!
如今这样,也算了却他一桩心事,哪怕过会儿他就烟消云散了,也不必再有牵挂。陈河杞这么告诉自己。
楚昊洋看冠军吃饭乖巧,不由蹲下来轻轻摸了摸狗脑袋。
冠军进食过程中被打扰到,也并不会对主人做出护食行为,依旧专心致志于自己碗里的。满满一盆食物很快就见了底,被它的大舌头舔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却似乎还意犹未尽,低着头一个劲儿继续对着空盘子一顿好舔。
楚昊洋一直斜倚在廊柱上等着,看它吃完后,伸手用力揉了几下它的大头,笑着夸了句:“真是个好孩子。”
陈河杞愣愣地看着这一人一狗,这句是他以前常对冠军说的话。每当冠军乖巧地吃光食物,或者听话地叼着飞盘回来送到他手上,或者其它做得好的事情时,他就会这么夸奖它。这时候,冠军就会朝他使劲摆尾巴,然后整个身体贴近再贴近,恨不得黏他身上,有几次甚至力道大得把他贴地站不稳愣是倒退几步。他如果伸手摸它,它就会抬头蹭他手心,再舔几口,湿漉漉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瞅着他,好像他是它的整个世界。
现在,冠军十分狗腿地顺着脑袋顶上的掌心蹭了上去,楚昊洋微微笑了起来,亲昵地替它抓了抓头皮,又挠了挠下巴,再移到耳朵下面给它挠痒痒。冠军歪头再歪头,使劲贴着楚昊洋的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连整个身体都往楚昊洋腿上靠过去,后者也不嫌弃它挨上自己刚洗完澡的身体,反而又蹲了下去,方便更好地替它挠痒。
陈河杞就静静站在边上。
夕阳下,男人垂眸跟大狗互动时的温柔神色,刘海发梢凝聚起的水珠在余晖下折射出点点光泽,沿着鬓角缓缓流淌而下,吻过侧脸,滑过下巴,又轻抚过胸膛,最后隐没在浴袍襟口……
陈河杞看着这样的画面,有一刹那间的屏息。
他突然想起过去的一幕,那还是五年前、他刚搬进这里不久,而冠军还是条才出生两个月左右的幼犬,两只手就能捧个全的小身子,脆弱,而又乖巧。这人一边对友人半哄半骗半强迫塞来跛脚小串串的无良行为表示不满,一边又在各种嫌弃各种看不顺眼的同时还跟着他一起“折腾”这只可怜的小家伙,那么别别扭扭,好像一旦对这种茸茸的小动物表现出一丝丝喜爱之情,就会严重损害他的菁英总裁形象似地……
这会,楚昊洋站了起来,拍了拍狗脑袋,低声嘱咐一句:“你乖乖的,明天给你买好吃的。”冠军抖了抖毛,抬头望着他,一动不动。楚昊洋往玻璃门边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过去。冠军瞅了瞅他,还是没动,也不回狗屋那,却也不跟着主人往前,看到主人回头看它,还低低“呜”了声,一对黑眼睛无辜又纯良。
那副眼巴巴的小表情,似乎让楚昊洋有点苦恼,又有点没辙。他犹豫了会,便拉开门,侧着身子露出通道,对冠军招了招手,示意它进去。冠军似乎就等着这个时刻,立马翘着尾巴撒欢似地往里面奔去,一会儿就没了踪影。楚昊洋略带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自己也跟着进了屋,拉上了玻璃门。
陈河杞看着空荡荡的走廊,轻叹一声。
目睹完整个过程,他又觉得当初把这大狗留下的决定,终究还是对的。冠军比起跟着他受苦,还是跟着楚昊洋幸福些,至少他做不到顿顿给冠军准备新鲜的牛肉,毕竟连他自己这个人一个月都吃不了几次牛肉这种“奢侈品”。现在它除了不能一直住在屋内,其他方面还是过得很好的。
楚昊洋,毕竟不是真的无心无情之人……
陈河杞慢慢走回了花树下,仰头望着满树紫花,少顷,又是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