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昊洋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最后时期那些曾经淡化的记忆,梦境里重温一遍后,有些是失真的,有些却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时的情绪在梦中却被无限放大,他醒来好一会后,仍觉得胸口憋闷窒息。
他想起那会出差的一个多星期里,刻意让自己忙碌,忙碌到没时间去想关于那人的一切,让所有的情绪慢慢沉淀,待时间的流逝来冲刷一切,相信总有一天会恢复过来。
出差回来时已是新一年的伊始,别墅一片沉寂,而那人的东西都不见了。
一如他所料。
而他静静躺在曾经两人的大床上,连澡都没洗,暖气也没开,乏力地被子都没劲去扯,就那么躺了一夜。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像团浸满了水的海绵又重又湿又冷塞得他直发胀,过去的场景一幕幕光怪陆离般一晃而过,开心的,痛苦的……后半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就发烧重感冒了。挂了三天盐水,还是不肯休息,处理着公司的事务,一丝不苟地制定发展战略,建立数据模型,明明是元旦假期,他却不让自己有空余时间。
到现在为止,楚昊洋还不知道那个时候,陈河杞也大病了一场,连续三天的反复高烧咳嗽,转了肺炎,反反复复折腾了小半个月才算恢复;更不知道,那一个人人和乐的平安夜,那一座空旷冷寂的偌大别墅,那一段漫长无止境的林荫路,对陈河杞而言,是多么得寒冷刺骨。
楚昊洋现在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再一次陷入了曾经的那片泥沼,载浮载沉着,惶惶不得劲,这半年来的努力,似乎即将付诸东流。不过刚回忆了一点点过去,那些东西便铺天盖地蜂拥而上,意欲再度将他吞卷蚕食。
母亲问他为什么分手,他自己也说不出一个确切的理由。
好像什么都是理由,又什么都不是理由。
这个结果似乎是偶然,又似乎是必然。
最后一年的时候,他开始想,是不是分开会比较好,可这念头一出来,他就痛苦得似乎下一刻便要窒息而亡,每每便无疾而终。
然而,每当看到那个人默默无语地望着他,似乎欲言又止,眼底却又透出疲惫不堪时;每当夜深人静,两人同床异梦,无数个或失眠或惊醒的夜晚时,这个想法却又如附骨之髓般频繁地冒出来,压抑地他时时喘不过气来。
从最初的始终放不下,到长期的彷徨不定,最后却渐渐麻木了。
快乐的,痛苦的,希冀的,全都麻木了,似乎也不再妄想着两人有天还能回到从前。
在那人的越来越沉默中,他也越来越冷却,愈来愈窒息,最后只剩下麻木。
不再试图交流,不再试探地往前跨出那一步又步。
可那些始终没让他做出最后的决定。真正让他产生了放弃念头的是——
有天,他去公司下层例常巡视,茶水间玻璃门内,一个实习生跟同事说话时无意中露出的一抹笑容,却让他怔立当场,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过去初相识时的陈哥……
当夜,他就梦见了很久以前的过去,陈哥也那么轻浅温和地笑着,用略带无奈又宠溺的目光看着他。梦里他紧紧抱着他的陈哥,他的阿杞,好像失而复得的宝贝,潸然泪下:“你终于回来了。别走!别再走了……”那人轻轻回抱住他,温润柔和地微笑着说:“傻瓜,我一直都在啊。”耳鬓厮磨、温存缱绻……
梦境太美好,美好到醒来那一刻,他嘴角还是微微往上翘着的。
美好到反衬出现实的一片清冷疏离,更添绝望凄凉。
微微侧过头,月色下,那人木然沉郁而又疲惫倦怠的面容映入眼帘。
现实中的陈哥,他的阿杞,早已不会那么对他笑了。若不是梦境的重现,连他都几乎快忘了那人最初的样子。
会微笑,也会朗笑;内敛的、含蓄的,却又明朗温柔的;还会生气,但再怎么生气,他的阿杞最后总是会无奈又宠溺地答应他的所有要求。
那样的陈哥,不知何时被他弄丢了。
在自己身边,陈哥变得都快不是陈哥了……
沉闷、阴郁、倦怠、隐忍……
眼前晃动的,总是对方的倦容,甚至闭上眼睛,都纤毫毕现。
毕现到一度也成了他的梦魇。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楚昊洋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沉沉吁出一口气。至今他还记得自己那天白天看到那个实习生温润纯然的笑容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曾经他的阿杞那内敛而含蓄的、却给人无尽温暖的笑容。
其实那个实习生,他连名字都不知道,也不必知道,长得也不像,可给人的感觉却有点像曾经初入社会的那个人,尤其是笑的样子,笑起来的那种感觉。
那个晚上,梦中的场景和醒来后的现实反差如此之大,那人睡梦中犹然眉峰微拢、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倦容,令他一瞬间仿若被什么重重击中了胸口,闷疼得差点喘不过气。
一瞬间,他觉得似乎不再认识身边安静睡着的那个人,无法将其与曾经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他恍然惊觉,他的阿杞,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
看到的,甚至一回想起的,都是最近几年对方的沉默和疲惫,充满了灰暗的、沉闷的色调。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诱哄着他道:放手吧,放手了,才能各自获得新生,也许某天重遇,还能再见到那人对你露出温柔又缱绻的笑容……
而不是在这里继续凋零。
望着那人的睡颜,睡梦中都掩饰不去的沧桑疲倦,他突然觉得眼睛刺痛。
只恨月亮太皎洁,让他看得太清楚;而月光又太刺眼,令他眼睛生疼……
连带地,心口好像也缺了一块……
那时,他无法再留在那人身边,最后仓皇起身去了书房。
是落荒而逃。
坐在黑暗静谧的书房里,思考了整整一夜:还要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坚持,让那人陪着自己在荒地里徘徊,在沼泽中挣扎么?
他的陈哥,什么都好。
哪怕对这样的日子,已经觉得疲惫不堪,却依然履行着最初的承诺……
呵!他不禁掩面叹笑。
而他还要禁锢这样的人多久?
真的要一起荒芜、然后腐烂吗……
那人不快乐,始终不快乐,越来越不快乐……
而他本身也越来越觉得难以呼吸,甚至如今自己都不清楚对这段感情,还有多少感情在里面。
难受的,压抑的……
当人们觉得痛苦多于曾经的快乐,当痛苦似乎已超出了自己所能负荷的极限,自我保护机制便会开启,哪怕只是无意识的。楚昊洋多多少少已经出现了这个状态,从他开始回避陈河杞,开始越来越不愿意回紫苑。日长月久下来,爱意还剩几分,也许他自己也不清楚了。他开始怀疑——
这样的坚持还有意义吗?未来的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一直这样度过吗?
他们已是,同床共枕的陌生人……
他累了。
这次是真的累了。
那天晚上之前,他从没想过,“分手”这两个字真的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尼古丁缓解不了他的焦躁,更平复不了他杂乱五章的心绪,下决心前的那些矛盾挣扎,然而一旦真正将那两个字说出口后,才发现原来并不是真那么难,也并不是真的会要人命。
如今他已经记不太清那晚完整的过程,可有几个场景却依然清晰如昨。
可笑他连一开始说出那几个字时,都不敢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甚至直接避开了那两个字,用了其他字眼代替,好像这样就会少几分烦躁心闷。可那人好像没听清楚,他想要不干脆揭过这一茬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一想到这之后那些个无眠之夜、那么多的挣扎矛盾又将卷土重来,日复一日,到时他还会有勇气吗?那人的耐心又有多少,而他还能继续这样的日子多久?到最后他们真的不会成为怨偶吗……
心终于还是静了下来,也终究还是将那两个字直白清晰地说了出来。说出口的时候,出于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理,仍是回头去看了。
然而,那人果然很平静。
并不意外,也谈不上失望,却终究还是有点落寞,也许还有其他什么东西,他说不清也道不明。
可既然已经都到了这一步,他还想看到什么反应呢?
那人除了一开始的惊讶,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平淡,只问出了一句“为什么”。
然而他却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为什么?因为很多,因为我们再不复从前,因为我已经看不懂你,因为我已经累到了极点,因为我都快要窒息了。因为——我已无法面对那样的你……
甚至他也想反问一句:“你为什么一直郁郁寡欢?难道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可他始终问不出口。
几番思量犹豫,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暗暗吐出一口气,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淡了”。
是淡了,到如今这个地步,爱意还剩下多少?他不知道,也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有永无止境的疲倦压抑,难以呼吸,才是最真实的。
他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