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拎着自己的毛巾毯各自龇牙咧嘴避开摔疼的地方小心爬上了床,又瞅了瞅对方,不约而同空出中间位置后各自躺下了。想来两人也是都折腾累了,只想下半夜好好睡一觉别再出什么情况。
楚昊洋拿遥控暗灭了灯,随手往床头柜上一扔。卧室里随着黑暗降临而再度安静下来。
陈河杞看着他们差点半夜吵起来,最终又偃旗息鼓,不禁一叹,突然又觉得有些无聊。
这个男人,对这小明星真的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和永无底线的包容啊……
都这样了还不生气。
啧!
底下两人又慢慢睡去了,陈河杞看着他们重新入睡,抬头望向头顶的水晶吊灯。天花板上还有从庭院斜射而入的夜灯光芒所投下的一段段浅影,一颗颗水晶球在微弱的反射下时不时折射出璀璨而又冰冷的流光。
一片静谧中,他的目光渐渐有些悠远。
其实那两人现在的情况,对他而言曾几何时,又是何其的熟悉!熟悉到他那会亲身经历到都快练成铜墙铁壁的地步!
也许沙昂从没见过楚昊洋睡相有问题,所以先入为主以为对方不会跟他一样睡着后会不由自主地瞎折腾,才会以为楚昊洋是在故意回敬报复他。
陈河杞却知道,楚昊洋的睡相其实并不是太好的,虽然这几年看起来的确没问题,可一旦压力大的话,曾经潜藏的毛病就会再度暴露出来。
六年前,那会他们刚说开了然后开始交往,有段时间,楚昊洋也是几乎每晚都会出这样那样的小状况,要么那人自己滚下床,要么睡梦中把陈河杞踹下床,难得能有一晚风平浪静,那就该烧高香了。
陈河杞也是后来才慢慢明白原来那段时间那人是压力大了,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可晚上就会体现在睡觉不老实上。
楚昊洋工作上的优异表现,平日里的淡定从容,自始至终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谁能想到他其实内地里压力会大到连睡觉也睡不好的地步?陈河杞也想过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是对方还不太习惯边上多出一个人,就像他自己也是,虽然对楚昊洋满满的喜欢,可毕竟之前一直一个人睡的,突然枕边多了个人多了道呼吸和热量,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调整和适应,只不过他不会反应激烈到睡着睡着就直接把人踹下去而已,也不会睡着睡着就突然将手臂砸在对方肚腹上,砸得人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那个时候,明明一个是始作俑者一个是受害者,可两人拿着红花油互相给对方揉捏时,往往彼此对着对着就笑了起来,明明身上还青着疼着的,陈河杞那时却诡异地有种幸福的感觉,甚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真的有人陪伴不会寂寞了。虽然那段时间他第二天总是精神不济,只能靠中午短短的一个小时补会眠,有时摔得不巧的话身上的淤青好几天才能下去,可他傻傻得把一切与楚昊洋有关的,不管好的坏的都全盘接收,且甘之如饴。
后来陈河杞就买了那块超大超厚定制版地毯,为了两人都少受些罪。毕竟滚下床这种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对方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想让楚昊洋有负担,再多增添些愧疚,睡着后的事情到底是控制不了的。
这样的事情陈河杞经历了两次,另外一次是楚昊洋搬入紫苑入主集团总部开始掌权那会。外人只以为楚昊洋年纪轻轻,手腕厉害,深不可测,只有陈河杞知道私下里,看似执掌乾坤动辄翻云覆雨的男人,其实顶着的不为人知的压力有多大。
再后来集团内部被楚昊洋尽数掌握,随着一切走上轨道,那压力一大就喜欢于睡梦中不自觉踹人的要命睡相也慢慢纠正过来了,不会再发生半夜谁滚下床这种难以启齿的事,地毯自然也没了用武之地,可他们也都习惯了卧室里铺着地毯,就没再收掉。直到去年为止,那块不知洗了多少次毛都不再厚实的地毯也依然陪伴着。
现在床边的地毯没了,曾经深知其个中滋味的陈河杞可以料想那两人滚下去跟地板亲密接触时的心情,他之前那些个因为回忆到过去而滋生起来的朦朦胧胧的伤感和寞落淡下去了,便又有些幸灾乐祸,乐完又有点空虚茫然。
转念又想到刚才是楚昊洋将人踹下了床,难道——
他霍然回忆起之前无意中听过几次楚昊洋电话里谈及的国外的那个生命遗传学项目,似乎进展不怎么顺利的样子,是因为这个的关系?
可那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毕业踏入社会的新人,什么都要慢慢摸索,在实践中掌握技巧和分寸,如今的他,多年来历经风雨、无数次指点江山犹然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楚总,竟然还会体会到压力?就因区区一个项目?
不过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河杞又将目光移到另一人身上,静静看了会,又移了回来。
这两人,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那么赏心悦目,然而……
陈河杞又瞧了瞧沙昂,当初他不也被折腾得惨,但他可从来没有过报复性的举动,连分开睡的念头都没有过,甚至从来没怀疑过楚昊洋是否存在故意的可能。
从来没有过啊……
他又把视线放回到了楚昊洋身上,敛了敛神情,少顷后不由轻轻一叹笑。
可谁让千金难买楚昊洋愿意呢?
楚昊洋啊楚昊洋……
陈河杞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熟睡之人的侧脸。男人的脸庞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好看,每根线条都如鬼斧神雕,凌厉中却又透着股似若有若无的柔情,除却外在财力地位的加持,光本身的条件就已引得无数男男女女为之痴迷。陈河杞缓缓伸出手,却又停在了半空中、那人脸部上方,过了会终究还是放下了手。
他轻轻浅浅地望着楚昊洋俊美的面容,微微敛起了眼底的神情。
这就是你的选择……
陈河杞又盯着床上一无所知的两人瞧了会,最后默默离开了卧室。
走了几步,他忽而一笑,如果楚昊洋真的老毛病又犯了,那今后这两人夜里想必会更热闹,对他而言,倒是百利而无一害,以后打发夜间时光的娱乐节目也更多了点。
即将穿墙而出前,陈河杞回头看了看在月色下微微反着光的红木地板,又开始心疼起那块花了他一年半工资的羊毛地毯,早知道去年离开前就带上了。五六年下来,旧是肯定旧了,可他舍不得扔,不光是买的时候很贵的原因,也是从小出租房搬到大别墅,从最初就一直相伴在身边的。
对念旧的陈河杞而言,这不仅是一块地毯,更是鉴证了他们六年的感情的存在;可对楚昊洋而言,也许旧了的、没用了的东西就该扔了才对。
是不是资本雄厚的人,都不会留恋过去,不管是人还是物?
他们总会往前看,往前走,然后喜欢上旅途中新的人事物。
所以他们能与时俱进,而他只会原地踏步,最终被时代淘汰,被人遗忘……
第二天沙昂去庆功宴了。楚昊洋照旧加班,夜间九点左右时他倒是先于沙昂回来了。
陈河杞原本还想总算回来了一个,见缝插针地想蹭蹭电视看或其他什么,结果就见楚昊洋洗好了澡出来后居然到阳台上一个人喝酒去了!
陈河杞在上空绕着他转了两圈干瞪眼,最后只能无奈地晃荡到别处去了。这人还不如沙昂呢!沙昂一个人在家多半要么开音乐要么开电视要么打游戏,总归能让他跟着蹭一会娱乐。
那边陈河杞唉声叹气地嘀咕无聊死个鬼了,这边楚昊洋又喝了一口酒,将水晶杯随手搁在白玉栏杆上,微微扬起头眺望远处浓浓夜色,神情一派浅淡,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楚昊洋想起这几天夜间发生的事,他知道自己压力大的时候睡觉时会有掉床或踹别人下床的恶习,这个毛病似乎是从幼时那个男人包养情妇被他妈发现后离婚、之后又爆出公司一堆烂账、导致家里气氛一度暗无天日时才有的,后来他妈妈一力撑起即将分崩离析的企业,一个人既当父亲又当母亲地抚养他,一切慢慢回到正轨,他才渐渐好转了。
直到实习那一年和刚接管公司那一年又开始复发,但后来随着一切尘埃落定,这毛病就也好了,甚至因为心性的磨砺坚忍,使得他的抗压能力大幅增长,这问题几乎已经不药而愈,后来几年便是遇到再难处理的问题,也都没再复发。可现在又开始了……
楚昊洋不自禁揉了揉额头,他不觉得最近有压力,怎么会……
公司的事情基本都在可控范围,个别事情顶多只能算麻烦些,却远不到棘手到难以解决的地步,国外那个项目虽然进入瓶颈期,可这么多年下来,他事业上遇到的阻碍也不是一点两点,这么些个压力都受不住的话他便也不会是如今的他了。
抗压能力也是可以锻炼出来的。而且如今的这些跟当年比起来根本小巫见大巫,更称不上是难题。
楚昊洋左思右想都不觉得工作上的这些“小阻碍”会让他产生影响到睡眠的压力,那为什么……
还是说,不是因为工作……
楚昊洋没再深想下去,他端起酒杯又喝了口。三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着高脚杯的杯柱,缓缓旋转,里面深红的酒液荡出丝绸般的柔滑光泽,而他只是一径静静凝望夜色,脸上一片冷清淡漠。
醒酒器中酒液已尽,夜色已深,别墅陷入一片黑暗静谧。沙昂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