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的时候,楚昊洋正看着冠军在草坪上撒蹄子乱跑自己玩球。他神色平静地拿出手机,一看来电人,神情不由有些波动,酝酿了下情绪才接通电话,一阵咆哮从听筒里隐隐传出:“臭小子,挖你老娘墙角挖得爽吗!又是小张又是沈厨的,你想要倒是自己找啊!”
“那你最近不是不在楚宅么,人放着你也用不到。”
对面声音可能恢复了正常,没再从电话里泄露出来,却见楚昊洋皱了皱眉,沉声道:“妈,那我也从没把他当保姆看过,以后别这么说了。”
……片刻后,他微微舒展开眉宇:“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以后还是别提了,我不喜欢有人这么说他,对他也不公平。他很好。再说万一被小昂听了也平添误会。”
“不是,小昂还是很讲道理的,但有些事没必要——”
“不不不,儿子哪敢教育妈您啊!是是是!知道了。”
“嗯,我跟小昂也挺好。”
“他在拍广告,现在不在家,有什么话我帮你转达。”这时冠军跑回来抬起两条前腿就要往楚昊洋身上爬,楚昊洋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将手机开了免提放桌上,自己去挠冠军脑袋让它安分下来,一边回复楚母,“一切都好,你放心。”
楚母那边似乎沉默了一会,才道:“那就好。”
“嗯。”
“儿咂,如果有事别不好意思告诉妈,不管是工作上还是其他方面。虽然你长大了,也很优秀,凡事都能自己解决得很好,这些妈都知道,但有时要是累了……总之记得我是你妈,你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我什么地儿没看过没碰过,连长什么样的小鸟都——”
楚昊洋开始还听着挺温馨的,认认真真应着,哪知听到后来画风突变,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好出声打断:“我有一个电话进来,工作的上事,平时你也多注意自己的身体,那就先这样,下回你什么时候回国了我带小昂一起去看你。楚董别忘了见面礼。”
“臭小子——”
楚昊洋连忙按下红键,将楚母的二次咆哮阻绝于千里之外。
只是电话一挂断,他的神情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无波,全然没了刚才电话里的轻快明朗。
说起楚母,当初陈河杞逢年过节的时候基本都会去主宅看望对方。楚母虽然还是董事长,可渐渐已经不管事,楚氏集团真正掌权者早就是楚昊洋了。老夫人闲散时间多了,难免会寂寞,旅游散心多了也是一种孤独无趣,还是会渴望有知根知底的亲人的陪伴。可楚昊洋事情多,有时一年陪长辈的次数反而还没陈河杞多。
那位雍容典雅的夫人,亲善和蔼,对他倒也温和,给楚昊洋准备东西时,无论大小轻贵总会给他也准备一份,从不会孤立他或者给他任何难堪,却也不会过分客气,只把他当寻常家人一样看待,怎么对楚昊洋的便也怎么对他,甚至有时反而跟他更亲近些,有些悄悄话不会跟楚昊洋说,却会跟他聊家常时抱怨上一两句。
那是一位睿智的老人,毕竟当初楚氏经历过那样的动荡,她又遭遇丈夫背叛伙同女秘吃里扒外掏空楚氏,这样的内忧外患下这位女强人还能力挽狂澜,将一度被所有人认定会破产的企业带回正轨,并逐步壮大成熟。便是很多男人都做不到这点。
陈河杞向来是敬重这位可强可软的女性的。
楚母把他当一半儿子,他便也把这位长辈当做自己的亲人。逢年过节外,周末他有时间楚昊洋没空时,他都会去老宅走动下,陪老夫人解解闷。他把这位女士当做半个母亲在孝敬。
陈河杞明白楚母是因楚昊洋才对他另眼相待,而他也因楚昊洋而把楚母当自己的长辈在孝敬。
如今,人物皆非,难免有点伤感。而他自己则在这些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腐烂发臭,变成一堆白骨,最终被彻底遗忘。
想到这里,陈河杞禁不住有点酸涩,继而又无奈地仰天长叹。
他坐在附近的树杈上听完了底下这对母子通话的全过程,看着楚昊洋语调轻和地讲着电话,包括明目张胆地撒谎欺骗楚母。
楚昊洋和沙昂刚发生过不愉快,面对楚母时,楚昊洋倒是丁点没露,还提到下次两人一起回老宅看望楚母,甚至大言不惭地叫对方楚董还让准备见面礼。
陈河杞不得不佩服楚昊洋演技真是不输于新晋影帝沙大明星,他竟从没发现!不知以前是否在他未曾意识到的时候早就被这人耍得团团转……
他垂下目光又往座椅那边浅淡地扫了一眼。
下面,早已挂断电话的楚昊洋捏着手机绷直背脊静坐着,久久不动。
陈河杞漠然看着那人异常沉默的侧脸,不禁微微摇头,也不知是在感叹楚昊洋便是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在自己最敬爱的长辈面前替爱人打掩护、以免落下不好印象,抑或是在感慨沙昂能得到这么一个出众男人全心全意的维护和喜爱。
即便是吵架冷战中,楚昊洋依然把沙昂当做伴侣在对待的。
陈河杞突然回想起刚才听到的关于“保姆”的一耳朵,不禁微微疑惑,那是在说他么?
保姆……呵!他一直给人的感觉果然是这样的么……
原来真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陈河杞一时百味杂陈。
他侧头望向椅子上一脸冷漠的男人,不由寻思,楚昊洋的那句不让提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沙昂……
是否在他不知道的过去,楚昊洋也曾经在楚母面前这般维护过他?
随即陈河杞不禁嗤笑,事到如今,为何还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为了让自己好过点?至少曾经全心全意的付出不是真的扔到了山沟沟里没激起一丝涟漪,至少也得了对方一句“好”?
陈河杞摇摇头,随即放下了这一茬不再多思。
良久的静坐中,楚昊洋终于动了,却是从裤袋里掏出包烟抽了根出来点了,随后将烟盒随手往桌面一抛,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他微敛眼睑,抬手深深吸了一口。
陈河杞看着他一系列动作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吃惊,从不知道这人竟有了随身带烟的习惯……
楚昊洋夹着烟的手搁在扶手上,另一手随意搭在腹跨处,眯眼望着将晴未晴的天空。
陈河杞现在已经有嗅觉了,风向的关系楚昊洋那边的烟味似有若无传过来,陈河杞忍不住换了个树杈坐。
便是灵魂也坚决抵制二手烟!
重新找了个位置安顿好,陈河杞淡淡瞧着那人娴熟地吞云吐雾。
便是吸烟,这人做来也是优雅迷人。
不过——
陈河杞托着下巴微微眯眼,记得以前即便是最艰难的那两年里,这人也不吸烟的,除非是在外应酬,怎么如今就他所见的已经有好几次了……
果然人是会变的么……
烟尽,青烟散去,楚昊洋又静坐了许久才起身,却是走到蓝花楹下,抬起右手撑到数人都环抱不过来的树身上,微微仰头望向郁郁葱葱已看不到天空的参天大树,神思幽眇。
陈河杞就坐在楚昊洋斜上方的一根树杈上,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米。楚昊洋仰起头,他低下头的时候,两人的视线正好交汇,刹那间好似望进了对方眼底!
陈河杞下意识挪开身体侧头避了过去,转开后才反应过来没必要,便是他就杵在对方眼前,那人也是看不到他的。
陈河杞复又低头瞧过去,突然觉得这幕场景很可笑,又莫名得可悲。对他而言。
这个男人,他曾经深爱胜过一切,后来却又失望乃至怨愤,如今却是可以坦然视之如常人。
而此刻,他明明跟这个人近在咫尺,却又相隔阴与阳两个世界。
这一个多月来,多少回,他默默看着他们,或嬉笑或怒骂,而他们永远也不知道他。
他的人生已经停留在一个多月前。
人死灯灭,所有的爱恨痴缠理应戛然而止。更甚者自半年前离开这里后就应彻底与这些人事斩断关系,却阴错阳差眼下只能被困于此,看着这些无论他想不想知道的事。
那都是别人的喜怒哀乐,是别人的精彩人生了。
难以揣摩的命运,轻而易举就阻断了他的未来,抹除了他过去的一切努力……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曾经的那段刻骨爱情,更是他母亲日夜操劳牺牲奉献自己的一生、最终用她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而替儿子换来的未来!
陈河杞霍地高高扬起头,眼鼻一阵酸涩。他略略睁大眼睛,狠狠深呼吸几次,缓解那一瞬间浮上心头的异样感。那是种从骨子里蔓延上来的酸楚,平时隐匿无踪,却又始终排遣不去,一到某些特定时刻就蜂拥而上侵入四肢百骸,规避不得,亦逃脱不得。
他终究是辜负了母亲的付出和期望……
而此刻,楚昊洋已经转过身体背靠在粗壮的树身上,微微抬头望着前方,眼神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