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昂停下,有些莫名地看着楚昊洋飞快走到他身边,抬手就往洗衣篮里翻,很快就拿出一件雪青色衬衫。
沙昂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就听楚昊洋问:“这衣服怎么会在这里?”
沙昂没当回事地说:“哦,我看它搁在椅背上,就一起放洗衣篮了。”
楚昊洋脸色难看,原本光滑整洁的丝质衬衫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有好几处已经晕染到了水渍,一片片深色极其醒目,跟换下的脏衣物混在了一起,早就串了味道。
他就只有那么一件衣服还是原来的味道!他都舍不得穿!现在居然连这仅有的最后一件都——
沙昂看他脸色不对,终于察觉好像有什么不妥,才开口想问“怎么了”,却见楚昊洋骤然发了火,脱口而出:“谁让你乱动我的东西的!”
沙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受伤,忍不住辩驳:“你就那么随便放着,我以为是脏衣服,才帮你收了——”解释到这里他霍然觉得委屈,明明是出于好心,又不是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怎么楚昊洋就这么疾言厉色,说变脸就变脸?再说,便是干净的又怎么了,不过多洗一遍而已,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这么想着,沙昂便不由也微微冷了神色:“便是我搞错了,也只是再洗一次而已。不就是一件衣服罢了,值得你动这么大肝火?”
燥怒中的楚昊洋闻言一顿,一时竟怔住了,略有些失态地捏紧了手里的衣服。
沙昂还在质问:“你居然因此凶我?”
楚昊洋默不作声。他也是此刻才回想起来,早上将衣服从袋子里拿出来后,被沙昂在外头一催,他就直接将之搁在椅子里走了,都没装回袋子,甚至没来得及叠好。所以沙昂看到这件好似随便扔在那里的衣衫才会误以为是脏衣服。
楚昊洋即便明白了其实沙昂没做错什么,可他心头却更加空落落的。垂首怆然若失地看着手里不复洁净的衬衫,他闭了闭眼,又将它重新放回了衣物篮。
楚昊洋慢慢冷静下来,又不禁为适才刹那间的心慌而觉得可笑。的确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竟还为此跟沙昂发了火……
但是那一瞬间的心慌和怒意又是如此真实!
他这是怎么了……
这衬衫,明明当初他是那么不待见,觉得不符合他形象,现在却又千方百计想着要怎么将它保存好?
楚昊洋坐到椅子上,抬手捏了捏山根,瞬间觉得疲惫。
沙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举动,以为这事就这样了,然而不过须臾,便眼睁睁地看着楚昊洋起身竟把那衬衣又从脏衣服里拿了出来,摊在桌几上细细抚平了!
楚昊洋手里做着让沙昂惊诧的行为,表情却是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一派镇定,再度让人瞧不出端倪。
楚昊洋垂眸看着再怎么努力抚平依然无法恢复如初的衣物,无意识地紧了紧拳头。其实除却今天这回,之前他再怎么小心,再怎么设法改进保存的方法,可那股似有若无的冷香,还是越来越淡。
到底是想留住什么呢……
楚昊洋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这次,他完全没注意到边上沙昂的情绪。
楚昊洋这一连串出人意料的举动,沙昂是震惊的。上一刻爱人还温言软语鼓励他去追寻梦想,下一刻就为了一件衬衫跟他发了火?
沙昂又是委屈的。他还不是偶尔也想“贤惠”那么一下,结果在对方眼里却是做了多余的事,甚至是惹人怒的事?
没等他再度质问对方怎么回事,楚昊洋自己就调整好了表情,解释了不像是解释的一句:“可能最近真的有点累。去休息吧。”便率先回了卧室,那副罕见的略显疲态的背影竟是让沙昂再也发作不得。
这一晚,沙昂背对着他睡到了床边上。
楚昊洋也一反常态地没去哄人,有些疲累地倒在另一边睡了。
沙昂见状,心里更加委屈,便也索性不理不睬径自睡自个儿的。
直到灯灭,室内陷入一片静谧后,沙昂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次,楚昊洋无缘无故对他发火后,竟一反往常地没有对他道歉……
这一晚,本该如胶似漆的新人情侣,竟恍然同床异梦。
清晨。
万丈晨光穿过日渐葱郁的蓝花楹枝叶,星星点点投射在枝桠间宁静沉眠的魂体上。沐浴在千缕金芒中,掩映在微微摇曳的绿叶间,偶尔几朵紫色晚英点缀着花树,平添几分旖旎,恍然间使得花树上安静休憩的人竟好似误入凡间的精灵。
飘飘渺渺,又圣洁如斯。
须臾,枝桠间半透明的魂体懒洋洋睁开双目,轻巧地从粗壮的树干上飞起,飘立到半空中。这是能俯瞰整个紫苑的最佳视点。
放眼望去,触目所及便是一大片错落有致正怒放着的一座座玫瑰花圃,以及掩映在玫瑰园中偌大的整幢四层别墅。别墅西翼泛着粼粼波光的露天泳池,包括别墅顶层玻璃房内从不对外开放的游泳馆,全部一览无余,甚至是不远处的那片小湖泊。当下未到百合绽开的时节,一眼看过去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想来待得六七月份,湖泊那一带又将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盛况。
所有的一切皆沐浴在晨光下,柔和的金芒洋洋洒洒倾斜而下,为底下万物披上一层金色纱衣,如梦似幻。
此番美轮美奂的晨景,来自大自然的造物和馈赠,本是极具震撼人心的,陈河杞甚至能想象出玫瑰花瓣上缓缓流淌滴落的晶莹露水,但他却已不再如初见时那般震撼,满腔都充斥着股惊讶激动的情绪。
不得不佩服人的适应能力,从最初的新奇,到后来的无聊几欲成疯,最后又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再到如今处之泰然的平静,也不过短短一个半月时间而已。
近来,陈河杞不知为何竟也终于感受到了困意,每当此时他便立马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在花树上找个看起来不错的位置倒头就睡,就怕这么长时间来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一个耽搁又跑没了。这么一来便也彻底错过了昨晚楚昊洋对他那位新情人怒形于色的头一次发火场面。
不管沙昂是处在事业上升期的意气风发,还是楚昊洋徘徊在焦躁不安的岔口,抑或是陈河杞越来越随遇而安的懒散,这个世界从不为人力所影响,照旧日升月落,遵循大自然的轨迹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而今日,陈河杞刚经历过一场久违的酣眠,此刻飘立在花树上空,望着底下旖旎风景,不由拉长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酣畅淋漓。
伸完懒腰后他悠闲地往地上掠去,飘到豪华狗屋旁。冠军还在呼哧呼哧睡得香,身体趴在狗屋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大辣辣敞着四肢,竟是比陈河杞还要惬意怡然。
整个紫苑里,最不识愁滋味的只怕就是它了。
陈河杞坐在草坪上,悠悠地望着冠军,瞧它慵懒舒适的睡相,无端指间发痒想去骚扰骚扰。犹记得以前他也常这么干,尤其喜欢拨弄它耳根边的几根长毛,看它耳朵激灵灵地抖动会结果还是避不开,便要抬爪子想挥开扰狗清梦的东西,当无论怎么挥爪都躲不开的时候就干脆把一对可爱的竖耳往后紧贴住头皮,囫囵将脑袋整个埋在两只前爪下,他就笑得不行。或者用羽毛去搔它鼻尖,逗得它连连打喷嚏,最后实在被吵得狠了,就睁开乌溜溜的黑眸子抬起头无奈地望他一眼,爬起来钻到桌底下,换个地儿继续窝着睡。竟然能从那张长满毛的长狗脸上看出无奈的情绪,陈河杞也不得不佩服自己,但有时他真的觉得这狗聪明得好像懂得很多,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只可惜如今他再也无法触碰到它。
陈河杞望着望着,叹了口气,也趴睡到草地上,脑袋搁在大狗边上,看它黑色湿润的鼻翼微微翕动,偶尔眼皮下的眼珠子还微微动一下,惹得长长的眼睫毛也跟着细微颤动。
是的,陈河杞后来专门比对过,冠军的眼睫毛居然比他长……
但是,那个人的睫毛竟要比冠军还长……
他默默地从那两片小扇子样的睫毛上移开,抬起手沿着大狗脸部的轮廓一一抚过,又想起了那一天他即将崩溃时,是这个小家伙唤回了他的神智,目光便不由更暖了几分。
这段时间来,陈河杞慢慢总结出一个结论:冠军始终是看不到他的,只偶尔他情绪失控、特别愤怒或特别悲伤时,冠军才似乎能有所感应。每当这时它都会焦躁不安,然后令人费解的是总能跑到他附近,一个劲吠叫着徘徊在他身旁不肯离去,似乎在着急着、倾诉着什么。明明所朝的方向都不对,却奇异地安慰到了他,直到他在那片寻常人本应觉得吵闹暴躁的吠叫声中缓缓平静下来,渐渐地冠军也才会慢慢安静下来。
每当这时,陈河杞的心情总会慢慢好点。这世上终究是有在意他的,哪怕冠军只是条狗子。
可看着它情绪低落的样子,陈河杞又会觉得不忍心。他是被冠军安慰到了,可反过来他却无法安抚冠军。
几次以后,他就尽量克制自己,不让自己情绪有大起大落的时候。
大多时候,冠军对他的呼叫都不会有回应,甚至他就蹲在冠军边上,它都不会有反应。
像现在,冠军对他的满腔爱怜一点反应都没有,但陈河杞的心却依然平和柔软。
他总觉得虽然平时这家伙看起来吃得香睡得好,完全没有他最初担心的自己离开后这狗会茶饭不思的情况,但这家伙应该并没有真的忘记他的。
很多时候,白天或夜间,他不愿意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别墅里,那让他觉得压抑,便干脆在外面陪着大狗。冠军趴睡在它的狗屋里,他则飘坐在狗屋侧对面大树伸展出来的枝桠上,一人一狗各自寂寞冷。时日久了,竟也觉得意外得安宁平和。
只是偶尔某个时刻,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会有点感伤和无奈。
但是,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