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为什么?”胡铁花急道,“老臭虫还有三个姑娘下落不明,你难道就不能发发善心?” “不行。”沈百终淡淡道。 “你要怎样才答应我?” “小胡,你不要急。”楚留香拦住胡铁花,“蓉蓉她们既然不在这里,就说明掳走她们的人要她们还有用,他一定还会借此去逼我去做些什么事,自然不会轻易要她们的性命。” “无花被我点了睡穴,这船上也没有水和食物,我们为什么不找个合适的地方再去审问他?” 胡铁花不说话了。 他一不说话,就嗅到了自己身上腥臭的鹰血味,还嗅到了一身臭汗味,再一闻,就是沙子的味道,连他自己都要臭晕过去,怪不得死公鸡一直站得远远的,也只有老臭虫鼻子不好不嫌弃他了。 他又觉得沈百终是真的很好,虽然看起来很冷漠,却并没有躲开他,和那些有怪癖的高手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这么一想,他就又开心起来,觉得能认识锦衣卫的指挥使是一件很好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虽然沈百终总共只和他说了三句话,胡铁花却已把沈百终当成了好朋友,决定等自己泡个澡后一定要和他好好聊聊天。 那时候他就是一个香宝宝了,想必不会有人拒绝的。 等胡铁花被楚留香拉走了,陆小凤重新占据沈百终身边的位置,指挥使大人才道,“你当年好像和他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陆小凤愣住。 “我只和你讲了两句话,你就把我当作是朋友。” “没想到竟还能比胡铁花少上一句。”陆小凤笑了,“我这个人没有多少优点,脸皮厚倒算是一个!” “嗯。”沈百终点头,“这确实是你的优点。” 陆小凤又笑,“我要是没有这样的优点,怎么能和你这个闷葫芦做朋友?你简直是我见过最闷的葫芦,挂在树上几十年也不会破,怎么敲也不会有声音。” 沈百终也笑,“你也是我见过最讨厌的一只小鸡。” 陆小凤虽觉得胡铁花不是很礼貌,人却很讲义气,也很可爱,他并不讨厌胡铁花,所以他知道沈百终也并不讨厌胡铁花。 还是那一句话,你热情一点,真诚一点,是很难有人讨厌你的,胡铁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未死在别人的诡计上,除了因为有盗帅做朋友,也就是这样一个原因了。 ———————————— 船停在黑珍珠的营地。 没有人知道龟兹王的绿洲该怎么走,所以他们只能到这里来。 黑珍珠竟然就等在门口,她早已准备好烤肉与清水,因为她知道沈百终一定会赢,也知道沈百终一定无处可去,更知道自己给他的地图上只有这一处标记,沈百终不到这里来,还能到哪里去呢? 女孩子们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往往会成为一个合格的侦探,那时候她们的心思之复杂,是谁也想不到的。 营地似乎没什么不同,那几百个大汉还是各司其职,有说有笑,大碗吃肉,大口喝酒,豪爽得就像话本里的将军。 黑珍珠似乎也与原来没什么不同,她虽仍不理会司空摘星,却忙前忙后地为沈百终端来食物与羊奶酒,似乎已忘了所有发生的事。 这个时候,谁再看不出她是个女孩子,谁就是天下第一的笨瓜。 这里当然没有笨瓜,胡铁花虽莽撞一些,却好像也不是太笨的。 除了笨瓜,大家都能看出黑珍珠眼底的痛苦和悲伤,每个人的喉咙都好像被棉花塞住,说不出话来。 “你们为什么会带个和尚来?”黑珍珠问道。 “要审。”沈百终道,“我想借你一顶帐篷。” “好。”黑珍珠道,“其实我也有一些刑具,你要不要?” “我们好像不会用那些东西。”陆小凤道。 一有人说话,气氛终于不再沉寂,大家都舒了一口气,那感觉实在不好受,就好像是沉在水底似的,所以他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恨不得永远不停下。 “我们本不必用刑具的!”胡铁花大声道,“就让老臭虫去,他最会骗人,哪怕无花不是女孩子,也会被他骗出老底来!” “没错,我这就去把那个秃子搬下船来,顺便好好捆他几圈!” 司空摘星最对不起黑珍珠,他也知道黑珍珠一点儿都不想看见自己,所以一抓住机会就立刻窜出帐篷去。 等无花被一盆水泼醒时,大家就更舒了一口气,恨不得审他十遍八遍来缓解气氛。 无花坐在地上,被点了穴道,只有头和脖子能动,可即使是这样,他看起来也还是很优雅,很安静,好像还是那个被天下赞誉的高僧。 你若只看他的脸,绝不会想到这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 “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在哪里。”沈百终问道。 “在神水宫。” 无花竟很配合。 他怎么会很配合? “她们为什么会在神水宫?”楚留香急道。 “自然是在下送去的。”无花慢慢道,“难不成你以为她们会自己去那里么?” 陆小凤沉吟片刻,“是谁叫你把她们送去的?” 无花淡淡道,“是红鞋子的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是谁?”姬冰雁问道,“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莫不是昔日公孙氏的传人?” “正是。”陆小凤叹道,“也许你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不过我一说她别的称号,你就懂了,江湖上传言的熊姥姥、五毒娘子、桃花蜂都是此人!” 即使是姬冰雁,也不免变了脸色,“我听说她杀人成性,不为谋财,只求高兴。” “对!” “她好像最喜欢在月圆之夜杀人,只因她见到月亮圆就不太高兴!” “是。”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苏蓉蓉她们带去神水宫? 陆小凤还没有问,无花就自己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公孙大娘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人能猜到她的想法。” “那么你为什么要盗取天一神水?你又是怎么偷到它的?”司空摘星好奇的不得了,即使是他,也不敢打包票,承诺自己一定可以偷出天一神水来,更何况是无花。 他的武功虽好,轻功却还远远不能和司空摘星相比。 “自然是请别人替我偷出来。”无花淡淡道,“神水宫的女人从不能出门,她们都很寂寞,很难过,这时候出现一个男人,就算他是个和尚,也一定会招人喜欢的。” 黑珍珠听到这里,忍不住狠狠踹了无花一脚,“你放屁!你把女人当做什么?你以为女人都会见一个爱一个?她为你偷出神水来,你让她以后又怎么活?” 无花的头磕到桌角上,立刻流出血来,蜿蜿蜒蜒地流了一脑袋,看起来十分恐怖,因他不能动,就又有些滑稽。 没有人去制止黑珍珠,她做得很对。 无花竟还在说,他的声音很冷静,也很平淡,好似正坐在大殿里念佛经,“天一神水也是公孙大娘叫我偷的,我自己留下一份去毒死任慈,剩下的便全给了她。” 沈百终点头。 他突然把手里的绣春刀递到了黑珍珠面前,道,“石观音我已杀死,秋灵素已经跳崖,无花就是最后一个害死你父亲的凶手,就由你来决断他的生死。” 黑珍珠怔住,她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情。 “你只能用这把绣春刀,因为无花只能死在锦衣卫的刀下,只有那样才算是规矩。”沈百终认真道,“他的尸体我还要带走。” 黑珍珠伸出颤抖的双手,接住冰冷的绣春刀。 所有人都退出了帐篷。 胡铁花这时才知道沈百终为何不肯把无花交给自己,不由得心服口服,彻底没了脾气,只恨不得立刻请沈百终海饮十几桶陈酿。 他已很久没见过这么对自己对胃口的人了。 一声凄厉又痛苦的喊声过后,他们都听到了刀尖撕裂身体的声音。 在场的人无不耳聪目明,就又都听到了少女随之响起的哭泣声。 她到底下不去手,激动又悲痛,所以才大喊一声,报仇之后,又只觉得空虚迷茫,便只能哭泣了。 她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会有人喊她是小王爷,是自己最得意的孩子。 札木合留下的部众虽多,产业虽大,可又怎么比得上他自己? 无花究竟明不明白?他明不明白一个人活在世上的道理?即使他的容貌俊秀,可心实在是世上少有的丑恶。 石观音不曾教育他,也不屑于去管他,可他到底是有个弟弟的,这也许是世上唯一一个在乎他的人,只可惜这人也已被无花亲手杀了。 人们什么时候能明白呢…… 明白这江湖的故事,明白这人生的道理,明白这人与人之间本不必互相残杀…… 过了很久,胡铁花才低声道,“你们说无花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们?” 陆小凤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因为他自知难逃一死,所以便想拉其他人下水,这样的事本不稀奇的。” “你说的有理。”胡铁花缓缓道。 再没有人说话,天地间只剩下风的声音,营地的旗子在风中起舞,像极了他们飘忽不定的心…… 这时有一只鹰飞了过来。 这只鹰楚留香见过。 这是那日在湖边的鹰,这是锦衣卫内部用来联系的鹰。 神俊的雄鹰在空盘旋一圈,俯冲而下,径直落在了沈百终的手臂上。 等沈百终读完那一封信,脸上的表情就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即使是陆小凤,也没有见过沈百终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怎么了?”陆小凤担心道。 “独孤九剑失窃。”沈百终淡淡道,“萧太妃收着的,放在紫禁城大内里的,独孤九剑失窃。” “萧太妃?”陆小凤吃惊道,“莫非是当年冠绝天下的那一位潇湘剑客?” 楚留香也惊讶道,“这位前辈连斩十二人于拥翠山庄后,就再也没了消息,没想到竟是入宫当了妃子!” 沈百终接着道,“信上说,是有一个男人扮做萧太妃的宫女,趁太妃午睡时偷取了剑谱。” “难怪他能瞒得过大内禁军。”陆小凤摸摸胡子,“天下轻功绝顶,又可男扮女装到这种地步的,不出三人!” 沈百终看他。 “一个是司空摘星。”陆小凤道,“一个是楚留香,还有一个就是昔年的雄娘子,可这人却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