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道川怒而撕她红衣的举动,强行将若舒拉回了现实,也让她一直浮在半空的心重新安定了下来。
从秦道川北地遇险开始,她的心绪就乱了,诈死的念头兴起到实施几乎就在一念之间,就像受惊的兔子,只想回到自己的兔子洞。
那几年看起来在外面十分逍遥,可她从不敢独处,也不喜欢安静,哪里热闹就往哪走。
因为只要静下来,秦道川活着归来,身受重伤的事实就会冲破她设置的屏障,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令她溃不成军。
过往的经历早已经让她养成从不服软的性子。这些年她背靠着杜若远带领下的暗卫,用星罗棋布的银楼将店铺银钱往来牢牢握在手中;又借着秦道川镖行的势力,掌控着店铺的货运,暗卫和镖行与各位掌柜既相互配合,又相互制约,她足不出户便可指点江山,就算朝廷偶有乱局,青州的版图依旧越来越大,若不是世家帮着宁王突然袭击,令自己现了形,也许直到如今,自己都未必有勇气,重新出现在秦道川的面前。
归府之后,秦道川也没有苛责,自己虽然心中有愧,却依旧心安理得地耍着无赖。
再接下来,因为兰芷、角宿、夏荆他们的死带来的新仇,混合着外祖母、母亲的旧恨,再一次将自己淹没。
而杜若远被逼自尽,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怀着这些复杂的情感,本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的信念,她虽然面上不显,却日思夜想都是报仇的事,根据角宿报来的信息,仔细盘算着实施细则,再一遍一遍在脑海里从头到尾地演着。暗卫虽然视死如归,但他们都是杜若远留下的心血,她不能让他们枉送性命。
杜若娴的话更令还没习惯杜若远离去的她完全陷入混乱,完全接受不了他的死居然掺杂着自己的原因,暗卫传来的原话是,当时宁王当面逼迫皇上拟旨传位于他,皇上强撑许久,虽然答应却要宁王奉自己为太上皇;尊皇后为皇太后;贤妃等妃子为皇太妃;三皇子等皇弟都分封属地,只要他们不谋逆不得强夺他们的分封;各位公主的嫁仪不得减等;所有旧臣可以不留用,但不能残杀;一条一条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十分周到。
宁王刚准备指天立誓答应,郑智勇突然冲出来,定要杜若远身死以示诚意,皇上自然不肯,宁王也出言相劝,郑智勇说了一句:“大家都认为你忠义两全,是世间难得的好人,可谁又知道,我娘当了十几年的空头夫人,你不愿意可以不娶,但你不能如此折辱我们母子。今日不是你这个欺名盗誉之徒去死,就是我郑智勇血溅当场。”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就连始作俑者的皇上再看杜若远的眼光都有所不同。
宁王与郑智勇一同长大,自然早就知晓,却没想到他会当众说出口,自宣其丑,可见仇恨之深,不好再劝,也沉默以对。
杜若远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直到所有人都沉默之后,才缓缓对宁王说道:“若你答应起誓,只要天际岭禁军缴械,便留他们性命,我便如你所愿。”说完,直视宁王,等他答复。
宁王沉默半晌,说道:“好,本王答应你。”
杜若远没再说话,面色淡然,静静等在那里,宁王伸手拦住郑智勇的不甘,无视后者的面红耳赤,对天起了誓。
杜若远听完之后,仰头看了看天,嘴唇动了几下,无人听到他说了什么,然后就是拔剑出鞘,手起刀落,自刎而亡。
他倒地之后,郑智勇的剑才出鞘。
至始至终,杜若远都没有看这个名义上的养子一眼。
在场的暗卫虽然咬碎了银牙,却不敢不尊号令,也许现场太过震撼,角宿转述时,依旧说得仿在当场,亲眼所见。
也正是听了这些,若舒才决定火攻之后,捉了宁王和郑智勇送到杜若远坟前,将他们千刀万剐。
若舒在青州待了两个月,也在杜若远的坟前守了两个月,刚开始还能絮絮叨叨,后来再无话可说,可依旧难以释怀,杜若远的死犹如晴天霹雳击碎了她的半边天,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游刃有余地驾驭青州这艘航船。
所以她为杜若远穿起了红衣,与其说是为安慰杜若远的在天之灵,不如说是为了她自己,也许内心深处,她不是没有想过,若能嫁予杜若远,会不会更顺遂一些。
她任性地按照自己内心所想,穿着红衣,吃着素食,却忘了自己身在国公府,是秦道川的妻子,是众多儿女的母亲,还是祖母和外祖母。
也许秦道川说得没错,自己从未将国公府真正当成家,也从未将自己真正当成秦道川的妻子,就连这些儿女,亲近自己的她便承认,不亲近的她便不认。
她出身世家嫡支,本应身份尊贵,户籍却是商贾,每每被人诟病。她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却将任何人的冷淡都视为对自己身份的鄙视。
婚姻之路的波折,是她人生之路上的第二次挫折,走到这一步,到底谁的错更多,她不想去深究,也不愿就这样让往事就此抹去。
她不恨贺诗卿,于她而言,错不在贺诗卿。就连当初说出贺诗卿养瘦马的事,也是不想再为此费神。秦道川下手干脆,她甚至觉得他有些绝情,为了国公府的虚名,说下手就下手,最后连丧事都不愿办,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安葬完事。
令若舒不得不想,若自己与他没有这么深的交葛,背后没有倚仗,只是一个深宅妇人,他会不会在必要时也会如此对自己。
胡思乱想了两日,秦道川再没出现,府中也再没来客,若舒清静之余,更加烦闷,就像忙活了许久,累得半死,突然空了下来,无所适从。
这时婢女进来传话,说将军请夫人去前院书房。
若舒坐在那里,没有起身,虽说她为杜若远身穿嫁衣是有不妥,但是秦道川那样蛮横,却是惹恼了她,你自己可以州官放火,我为何不能百姓点灯。
犹豫间,时间默默划过,前院又一次来催,若舒才起身,只让婢女整了整头发,就穿着素服,三步一停,走向前院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