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下第一高山之称的回首山。
其南北一半在大梁一半在北荒,东西则横跨大梁的樰州与更东边的卞州。
终年积雪的回首山,每日辰时三刻都有金光照大顶之奇观,远远看去有如仙山佛境。
相传曾有龙虎山某代天师于山顶死战蛮族首领,那一日山里虎啸狼嚎传至百里,久久不绝。
大战之后有一衣衫褴褛的老僧枯坐山顶日夜诵经,整整九日九夜,而后成佛西去。
在樰州与卞州之间,有一个山口称作回乡山口,直通北荒。
永观年间,当时的骠骑大将军李远乡。仅率三万多白甲骑军,将在樰、卞两州肆虐作恶许久的蛮族大军杀得胆寒。
最后有七万蛮子被赶至这个山口,想要拼死一搏,被李远乡骑军几波冲锋,又留下一万多具尸体,随后蛮族残部从山口仓皇而逃。
终得安宁的两州百姓,奉李远乡为救世的神明,将这个山口命名为回乡山口。
后来李远乡在樰州驻守,期间蛮族不敢有任何大动作,只是时不时仍有小股蛮子会从山口突袭,虽只敢到最近的郡里游掠一番,却也是让两州百姓叫苦不迭。
因为这些蛮子烧杀抢掠,毫无人性,多少妇人少女都被折磨致死,侥幸活下来的也都身躯破烂疯疯癫癫。
两州官府也不是没组织过防守,只是州里军队本就战斗力孱弱。
且这一甲子里,也早就被蛮子杀破了胆。
一些个胆小的老卒,看到凶残的蛮子举着斧头和狼牙棒冲杀过来,刀枪都拿不起,更有甚者,直接当场就湿了裤子。
不过也不能全怪他们懦弱,蛮子出了名的嗜血如麻,且都长相粗狂凶恶,还天生有股子蛮力。作战时像野兽一般,斧头和狼牙棒下,没有全尸,所过之处皆是遍地残骸……
后来李远乡一怒之下,在回乡山口搭起一座临时营寨,派一营战士驻守在此,两旬一换。
说是两旬一换,可哪次新人来不收旧人尸。
所谓收尸,也不过是捡捡这边半颗头颅,那边半截身子,又或者一条胳膊一条腿什么的,能收多少是多少,更多的则是满地的肉泥血水……
不过蛮族也没好受就是了,自从李家军驻守之后,蛮子再也没能出过回乡山口。
常常有听闻蛮子凶残的新卒,会心生畏惧,也会害怕来此驻守。
但当他们真的来到这里之后,看到战死袍泽们的遍地残骸,活下的袍泽们却不见丝毫怯懦,只是满眼的仇恨与坚毅,浑身杀气凌人,都不愿走,说只求一死只求能再杀他几个蛮子。
最后都非得搬出军令才算不舍的被调回!
那些杀红眼的卒子,虽说活了下来,可几乎都是已卸了白甲白袍潦草绑着绷带,露出来的伤口皆是触目惊心。
这些堪称铁血的战士,临走之时总会整齐列队,眼眶猩红地抱拳恳求新营的兄弟们替我营战死的袍泽报仇,但也别轻易的就死了。
再胆小的小卒子到这时也都被激起了血性,也都会红着眼低头狠狠地骂上一句“没卵的蛮子,老子干你祖宗”。
心里则暗暗想着等到蛮子来时,一定要替死去的袍泽多杀几个蛮子然后再死才好。
能进李远乡茱萸军的,哪有真的孬种?
后来,贞和元年,梁衡登基,外封三王各领一州离开京城。
与北荒对峙樰州相邻的卞州王梁桓。
与西野对峙遂州相邻的沂州王梁墨。
南海边泓州王梁庆。
同年,骠骑大将军李远乡突然就告老还京。其子李望却封龙骧将军,继续驻守樰州。
这一年,蛮子趁机变本加厉的突袭回乡山口。
这一年,白甲茱萸军几人去驻守便是几人埋骨,两旬一换也改为一旬一换。
所以每次战士们去驻守之前,都会先写一封家书寄往家中,可当时谁不知道那分明就是一封封遗书啊。!
这一年,不知何时两州流传开一支小歌谣:
大梁最北,白甲如霜。
袍泽在旁,胆气满腔。
提枪风雪中,最思家肴香。
笑问除夕月,娘子换新装?
风未静雪未止,蛮族斧茱萸枪。
如何望如何忘?好儿郎死边疆。
曾经多喜家书香,如今多怕送信郎。
回首山里难回首,回乡山口无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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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小娘怀抱家书哭断肠,
跪问菩萨我郎是否能还乡。
菩萨尽低眉,至死魂归乡。
除夕月光冷,缟素亦如霜……
当年这首名叫如霜的小调一度传至江南,经常回荡在烟雨朦胧中的游船之上。
许多江南雅士对此推崇至极,据说那年重阳节,江南许多江湖义士竟和十几位读书人联袂登山,遍插茱萸!
随后提杯面北遥祭马革难裹全尸的茱萸军!
一些个在山下不曾登山的小娘子,也是面北微微施福,朱唇轻启哼着小调泫然泪下……
其实蛮族在被李远乡击溃之后,痛定思痛,不遗余力的壮大军队,还联合巨人族,驯化了雪狼为坐骑,实力突飞猛进。仅仅几年间,又建立起一支更加有模有样的强大军队。
贞和二年,蛮族便迫不及待于回首山东部的苍狼平原,尝试着与李望和梁桓打了一场。
不过李望让蛮族和大梁都见识到了什么叫虎父无犬子。
他先是在他爹留下的骑军基础上进行了改革,创建了两支专门针对蛮族的骑军,共六万人,称为驱虎骑。
贞和二年那场被后世称为骑军荣耀的苍狼之战,李望的驱虎骑大显神威。
之后,他又迅速在回乡山口外十里处建起一座军镇,派了一支驱虎骑驻守于此。
从此,蛮族只敢在山口深处看看,咬牙切齿,莫不敢踏出山口一步。倒是在苍狼平原上,蛮子经常跟梁桓耀武扬威,却也不敢真的再大干一场罢了……
大概是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的缘故,加上腊月二十五是磨豆腐的日子。
今日回首山里的猎户寥寥无几。
而且这个时候的动物们也少有出来觅食的,只有时不时传出来的几声狼嚎,像是在向这座山宣示着它们雪狼的威严!
落雪镇进入回首山的入口处,两排一深一浅的脚印向前延伸出去。
脚印尽头处,一名穿着单薄且空着手的壮硕男子弯着腰向前走着,不时看着周围。在他左后方,跟着一名稍瘦一点的青衣男子。他衣着厚实戴着绒帽,背着一把大弓,腰间还挂着一柄刀鞘颇为质朴的刀和一只葫芦。
正是常心宽的壮硕男子看了看装扮略显滑稽的齐仝。
随后忍不住笑道:“兄弟这番齐全装扮,容易教人以为我们要打的是吃人的巨兔”。
齐仝苦着脸扶了扶绒帽,叹息了一声开口:
“没法子啊,娘子她非逼着我多穿点,临出门还是不放心,一定要我带着这把刀。老哥你说这刚下过大雪,怕是连兔子也不好找,哪来的猛虎雪狼啊,刚刚虽然有两声狼嚎,可哪怕是我听着也知道老远了”。
常心宽笑着摇了摇头。
齐仝是个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的主,他继续叨叨:
“常大哥,你穿这么少当真不冷嘛?还有,你赤手空拳的到底如何能抓着那灵活的兔子啊,要不这把大弓你拿着?”
“等会你就知晓了。”
轻声说完这句话的常心宽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后指了指右边一棵树后。那里有一排浅浅的脚印,还没被大雪完全覆盖。
齐仝顺势看去,只见这脚印前面两个是并排的,后面两个则是一前一后。
常心宽看出了齐仝的疑惑,轻声解释道:
“兔子奔跑时和其他动物不大一样,它喜欢两脚着地。而且在前面的脚印是它的后脚,后面的脚印才是前脚”。
齐仝作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两人顺着脚印向前走去。走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平地,脚印突然消失。
齐仝疑惑的看向常心宽。
“兔子在快到窝的时候,都会来一个大跳,所以在这附近的向阳的茅草堆里应当有兔子窝”。
常心宽解释完示意齐仝开始找。两人翻遍了周围的杂草,没发现兔子,兔子屎倒是有一些。
常心宽让齐仝在周围继续看哪里有发黄的雪地,他则顺着兔子脚印往回找,兔子喜欢原路返回……
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齐仝摘下碍事的刀和帽子放在一堆枯草上,随后向林深处找去。
走了大概有二十步,他突然听见前面草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喜,应是找到兔子了。
他将背上的弓取下来,又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捏在手里,猫着腰向前挪动。
正当他抬脚又落脚时,前面草里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暴起,向齐仝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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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仝凝神一看,竟是一只雪狼!
由不得他思索,顺势倒地迅速向右方滚去,同时将手里的箭向雪狼落地处狠狠递去。
递完一箭的齐仝赶紧起身,双腿微曲,左手持弓撑地,右手又缓缓的从箭筒捏出一支箭来。
此刻齐仝心里苦啊,只恨那把刀不在腰间。
对面的雪狼龇着牙滴着口水,一双略微泛红的狼瞳死死盯着他,前腿前伸着按在地上,左后腿略有抖动,腿上正插着一支羽箭……
齐仝瞥了一眼右臂被扯烂的衣服,心里一阵发毛,要不是穿的厚实,烂的怕就是这条胳膊了。
就在他略微分神的一瞬间,雪狼低吼一声猛得扑来,来不及躲了!
他赶忙将箭向前送出,却被雪狼一爪拍飞。随后整个人也被扑倒,雪狼两支前爪按着他的胸口,张嘴就朝他脖子咬去……
说时迟那时快,齐仝左手猛然一抬,将大弓横在身前,被雪狼一口咬住。
这足有半人高的雪狼差点一口将木制大弓咬断,它不时的发出低吼,也不松嘴,似乎打定主意要将大弓咬断之后再咬断齐仝的脖子。
口水一滴一滴的落在齐仝的脸上,眼看大弓就要被咬断了。他心急如焚,可身体被雪狼死死按着,如何也使不上力,这畜牲的气力竟如此之大!
就在齐仝万念俱灰,准备要默默跟娘子告别的时候。
一颗雪球砸来,如携风雷!
正好砸在雪狼的头上,雪狼被砸的后退了几步,晃了晃头颅,同时瞥见一个身影快速冲来。
不等它反击,便被一拳轰在头上,倒地抽搐,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赶来的常心宽收拳之后,没有去看抽搐的雪狼,快步走到齐仝身前将他扶起,顺便为他检查了一下有无伤势。
“兄弟没伤着吧”
“无碍无碍,多亏老哥来得及时,要是再晚点,我怕是真的要成这畜牲的口粮了,哈哈哈哈”
齐仝笑着抹去脸上的雪狼口水。
临近午时,落雪镇的一个小酒馆里,空无他人,掌柜的还在忙着磨豆腐,也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来喝酒,还是两个打猎回来的!
不过倒也是两个熟人,热了些酒便不再管他们。
正是常心宽和齐仝的两人,对坐着,桌子旁放着一具狼尸和两只兔子。
常心宽看着不断豪饮的齐仝,担忧道:“你少喝点,要是喝醉了回去,弟妹又该叨叨我了”。
“无妨,今日痛快。对了,我这衣服老哥可别忘了,只可说是被树枝刮烂了,如果让娘子知道我差点成了雪狼的口粮,怕是以后都不能跟老哥你进山打猎了”
齐仝说完还嘿嘿笑着。
常心宽也笑着点头。
齐仝又喝了口酒后,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
“常老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去年你是在我们之后没多久来到这个村子。想必你应是知道我和娘子来历的”。
常心宽见齐仝如此坦白爽利,点点头,欲言又止。
齐仝摆摆手笑道:“老哥不用解释什么,我齐仝虽然不是我家娘子那般聪明的读书人。却也能知道老哥并无恶意,相处了一年,老哥更是处处维护我们,其实我早就没了戒心”。
齐仝顿了顿又继续开口:“今日又承老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且受齐仝一拜!”
随后起身一揖到底。
常心宽连忙将他扶起,爽朗道:“兄弟如此见外做甚,你既然唤我一声老哥,这点顺手小事又何足挂心,喝酒!”
两人碰碗大笑。
齐仝喝完酒,轻声道:“以前只知老哥不是普通人,今日却是大开眼界,老哥你这一身武力放在遥安城,也定能干出一番事业啊!”
常心宽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不瞒老弟,要不是他打不过我,现在坐在这与齐兄喝酒的恐怕便是霸兴兄弟。”
齐仝大惊:“霸兴兄弟?不会是遥安城……”
常心宽点头。
陈霸兴!当年卫将军谢云部下小将,如今的卫将军!
齐仝继续苦笑着看向常心宽:“那老哥你不会是叫常宽吧?”
本名常宽的壮硕男子继续点头。
常宽,当年卫将军谢云部下大先锋,号称二十万卫军之中陷阵第一!
常心宽,心常宽。
齐仝再次起身,端碗,敬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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