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下的醍醐酥饼

不久,刘内侍在侍女的引领下,踏入昭阳殿的大厅。

“老奴拜见皇后娘娘。”刘内侍遥遥躬身行礼。

苋融此刻正专注于案头的绘画,未曾抬起目光。

待侍女离去后,刘内侍才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欣赏着纸上的作品,赞美道:“娘娘的丹青之技,实在是妙笔生花。”

苋融轻柔地放下画笔,取过桌旁毛巾,优雅地擦拭着手,含笑道:“这不过是些瓜果蔬菜的描绘,又何谈妙不妙?”

刘内侍双眼眯成弯月,“这样简洁有趣的画作,必定是献给陛下观赏的,娘娘用心良苦,实在令人感慨。”

苋融抬眼望着刘内侍,“在宫中历经多年经营,刘内侍的付出可谓不遗余力。为了各种筹谋与准备,想必也是煞费苦心。今朝本宫开口想向你讨要一番,不知你舍不舍得?”

刘内侍的眼神瞬间凝滞,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他静静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道:“娘娘想要什么?”

“全部!”苋融毫不迟疑地说道,“这么多年,你积攒的全部,无论是药物还是机关。”

刘内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紧咬着嘴唇,眉头紧锁,深思熟虑了许久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老奴这就去整理。”

苋融的目光如同幽深的湖水,她轻启玉唇道:“难道刘内侍不想知道本宫想做什么吗?”

刘内侍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叹息道:“娘娘仁慈,虽然我免于一死,但罪责已经无法逃避。如果事情败露,那些财物必将被没收。与其让它们落入他人之手,不如交给娘娘。娘娘握有它们可以保护自己,以备不时之需。这也是我为陛下尽忠的一种方式。”

苋融轻轻挑眉,反问:“刘内侍就这么信奉本宫吗?”

刘内侍俯首敛眉,答道:“娘娘乃神仙降世,凡人难以企及。再者,老奴一生虽无甚才能,却对看人颇有心得。娘娘仁善正直,老奴不会看错。”

苋融重新执起笔,继续勾勒着她的白菜。“除了多年积攒的家当,本宫还要你一样东西。”

“娘娘请讲。”

“这么多年来,关于赵王,你所能搜集到的所有秘密。”

刘内侍目光微闪,谨慎地瞥了一眼门外,将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可是要对付赵王?”

苋融答得坦率,“自保而已。”

刘内侍顿时恍然大悟,皱眉回想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娘娘欲知何时之事?”

苋融画笔一顿,神情严肃地说道:“陈管事即将归来,时间有限,你且捡着赵王成年后,最为重要、最为隐秘的事讲。”

刘内侍微微颔首,道出赵王二十八岁封王前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据闻,赵王那时已有莫大的野心,曾请教一名术士。这名术士自称洞察天机,断言赵王具备帝王之相,并为赵王调整了家中的风水布局。

然而,在封王仪式举行之前,赵王果断处决了这名术士及其所有知情仆人。即使是被老奴收买的内侍,也未能幸免于难。”

苋融适时地插话问道:“那么,关于改动风水的详细情况,你可有所了解?”

“关于这点,老奴所知甚少。毕竟那是王府后宅,寻常人难以踏足其中。

但据老奴所知,那术士似乎对池塘和岸边的树木进行了调整。具体细节,恐怕只有当时的府中人才知晓。”刘内侍回答道。

苋融点头表示理解,示意刘内侍继续讲述下去。

“目前赵王四处求访得道高人,然而却无人知晓其真实目的。朝野传闻赵王即将迫使陛下退位。”

“朝中大臣对此有何看法?”

“除季中侍外,其他人都不敢有所质疑。”

说到这里,刘内侍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赵王势力之中,也并非全是无耻之徒。赵王有个义子,名为程亮,他为人正直,曾说服季中侍下山入朝为官。”

“程亮?那位新任龙骧大将军?”苋融若有所思。

刘内侍点点头,“正是,赵王很多场面,都靠这个义子撑着。他既能文又能武,在外名声极佳。而季侍中的父亲,原本是幽篁七贤之首的季叔夜,因对程家灭前主夺位诸多不满,而被先皇处以极刑。

季家人向来清高,季中侍又从小跟着其父隐居世外竹林,所以根本没有人相信,他会应赵王的邀请,入朝为官。

然而这桩事情竟然真的让赵亮给办成了,赵王也因此对他进行了很重的嘉奖。”

苋融目色幽幽,这样厉害的人物竟然也屈就于赵王麾下,事实远比她所预想的更为棘手。

刘内侍仍接着说道:“赵王的恶行实在是罄竹难书,他沉湎于美色之中,肆意掠夺民女;贪图财物,买卖官爵,种种无耻行径皆为其所为。

而其身边四名护卫,皆神情可怖,行为恶劣。其中张路与赵福竟因争夺一位遗产丰厚的美貌寡妇而大打出手。

王超是个热衷功名的笑面虎,平日里不与人结怨,却常常将各种官职强加于自家亲属。

最后一个马厚的手段最为阴险毒辣,被他整治之人,皆下场凄惨。甚至他好几房妾室,也在他的折磨之下离世。”

苋融抬首凝视窗外刺目的阳光,轻声道:“时光已不早,你速速回去,在陈管事返宫之前,将所有私藏搬入昭阳殿。对外只称皇帝关切本宫的赏赐。”

“遵命。”刘内侍退步转身,疾步走出了昭阳殿。

苋融缓缓放下手中的笔,依偎在椅背上,闭目沉思,细细品味着刚刚得知的消息。

正值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娘娘,陛下不见了!”绿欢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之色。

苋融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陛下向来好动,或许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忍不住好奇心偷偷跑去一探究竟。”

毕竟刘内侍刚才没看到皇帝,也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样子。

绿欢这才稍稍安定下来,轻抚胸口,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皇上是在经过尚书台那段路时突然失踪的。可那里周围皆是高墙,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地方呀。”

苋融的眼神瞬间紧凝,“你说什么?尚书台?”

绿欢茫然地点了点头,“正是尚书台。”

苋融猛地站起身来,转身朝着寝宫走去,“本宫立刻更衣,要去尚书台走一趟!”

此时,在距离尚书台两墙之隔的甬道里,小傻子程正渡如同等待着心心念念的人一般,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墙角。他瞪大双眼,如明镜般聚焦于来时的路途。

自尚书台朝会结束以来,中枢大臣们总会共享一道美味的茶点,而其中最为他所垂涎的便是那醍醐酥饼。而这条路,正是送茶点的宫人必经之路。

当他望见前方转弯处出现了四名提着食盒的内侍时,他瞬间憋足了一口气,直至那四人走到近前,他才如猎豹般突然跃出。

“朕要吃醍醐酥饼!把酥饼给朕!”双臂张开,程正渡拦住欲行之人。

四名年轻的内侍被突然的呼喝声惊得脚步踉跄,差点相撞。

一眼认出眼前的人正是他们那位小傻子程正渡后,为首的小内侍赶忙赔笑说道:“奴婢拜见陛下,陛下若是饿了,奴婢一会回来就去叫御厨给陛下做些好吃的。”

程正渡皱起了眉头,双手叉在腰间,勉力表现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宫里的东西,都是朕的,朕就想吃醍醐酥饼,马上交出来!”

四名小内侍立刻迟疑起来,彼此相互对视着,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这醍醐酥饼每日所制作的份额十分有限,如今全被赵王殿下所独享,若真给了小傻子皇帝,他们几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如今,谁人不知,这位小傻子即将交出皇位,而赵王殿下,才是这座皇宫未来真正的主宰。

程正渡见恐吓无效,便迈步向前,企图夺取,“是朕的!醍醐酥饼一直都是朕的!都是朕的!”

\”皇上,陛下开恩!\” 手捧着酥饼食盒的内侍急匆匆地躲到了同伴的身后。

就在这时间,一阵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什么东西,又是谁的了?”

四名内侍闻言,身子不禁一颤,立刻跪倒在地,朝前方恭敬地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程正渡对周遭众人的变化视若无睹,目光紧盯着那醍醐酥饼食盒,毫不犹豫地猛地扑向目标。

然而,在他即将触及到食盒的瞬间,颈间骤然一紧,紧接着身体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起,使他猝不及防地失去了平衡。

他惊恐地回头,却见一位身材魁梧、威武雄壮的铠甲武将。

此人双眼凸起,两条土黄色的弯曲胡子随风飘动,凶神恶煞般地盯着他,“那是王爷的东西,俺看谁敢抢!”

他轻蔑地吐了口唾沫,毫不犹豫地将程正渡狠狠地甩在了一旁。

“呃.....”程正渡重重地摔倒在地,疼痛让他浑身颤抖,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从后方踏出四名身影,他们身着华丽铠甲,领头的正是赵王程子彜,身旁紧随其后的剩下三名护卫。

这四名小内侍不禁心惊胆战,浑身颤抖。

大胡子铠甲武将冷哼了一声,“还不快滚!”

即便程正渡是个小傻子,但是看到臣子以下犯上,这般欺压皇帝,四名内侍还是被吓得魂都飞了。

若是在以前,他们四个铁定要被灭口的。

四个人颤颤巍巍站起来,再顾不得其他,抱着食盒就要跑。

“等等!”赵王背负双手,神情似笑非笑地说道,“将醍醐酥饼留下。”

内侍手捧着食盒,正欲上前,却见铠甲将军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连忙将食盒放下,不敢再言。

“滚!”

话音刚落,四人连滚带爬,仿佛是被追逐的野兽,仓皇逃走,只求尽快远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赵王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又高又瘦,满脸病相,目光阴鸷的侍卫立刻走上前,抄起食盒,转身递到了赵王的面前。

赵王轻轻接过食盒,优雅地踱步至程正渡身旁。

他面露微笑,却透着一丝森寒,语气低沉地说道:“陛下,您刚才是说这宫里的东西都是您的吗?”

程正渡终于缓过劲来,他捂住胸口,惊恐地望着逐渐逼近的赵王。出于本能,他不禁紧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

“陛下放心,本王这就将酥饼呈上。”赵王的笑容愈发阴森可怖,犹如丛林中狡诈的毒蛇。

程正渡几乎要被吓哭了,根本不敢伸手去接。

在他的世界里,这个赵王只是才出现两面的陌生人物。

之前他从未想到,他竟会这般吓人。

“你不是说,全是你的吗?你就想吃醍醐酥饼,别的都不想吃吗?怎么?这会又不想吃了?”

这句话忽然提醒了程正渡。

他来拿酥饼是要给他的娘子吃的。

他娘子早上吃粥时,明明很难受,若是有了这酥饼,一定会开心起来。这样想着,他竟鬼使神差般的真的伸出了手。

就在他的手即将抚摸上那精美的食盒的瞬间,程子彜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可怖,他猛地挥手,将食盒狠狠地打在了地上!

“陛下,这酥饼极是难得,可不是什么人,都配吃的!”程子彜挺直身躯,两手抱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身下的程正渡,狂妄的笑意溢于言表。

在他身后,四名护卫也随之放声大笑。

然而,这笑声并未打扰到小傻子程正渡,他的目光紧盯着地上的食盒,仿佛那是他整个世界中唯一的存在。

他的脸上瞬间涌现出惊恐的神情,然后他猛地扑向食盒,口中连呼:“朕的酥饼,朕的酥饼!”如同一个失去玩具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那散落的酥饼之际,一只巨大的脚突然从天而降,毫不偏移地踩在了那张酥饼上。瞬间,溅起的酥渣差点扑进了程正渡瞪大的瞳孔里。

“啊!”他痛得捂住了脸。

程子彜毫不客气地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了程正渡的肩膀上,“地上的饼,陛下也想要吗?既然如此,陛下能够将这碎饼吃掉的话,剩下的食盒我便送给陛下。”

四名护卫更加猖狂地大笑起来。

在众人鄙夷的嘲笑声中,程正渡却忽然抬起了脸,怯懦地凝视着程子彜,“真的吗?”

程子彜竟有些意外,转头望向几名护卫,又笑出了声,“只要陛下吃了,本王说到做到。”他言罢,便放开了脚。

程正渡用手抹去了额前的汗珠。

以前有皇后的时候,他也曾在地上寻找别人丢弃的食物,这点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习惯。

他毫不犹豫地跃至前方,捡起被程子彜踩碎的饼子,如同饥饿的狼一般,大口吞咽着。

正当他吃抹干净,欲去捡拾食盒时,却发现程子彜居然再次用脚踩在他的肩头,他轻佻地说道:“陛下,本王的鞋上还留有碎渣呢,不舔干净了可不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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