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谁?
它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你是谁?”
“天道。”
许鹤音尝试着催动灵力,同识海那道不知是人是鬼发出来的声音交流。
“你为什么要让我杀她?”
许鹤音愈发觉得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是虚幻的,难道真的要遵循天道的指令下手杀掉裴流霜?
“你此刻被困话本之中,裴流霜乃天煞孤星,凡是与她有关之人,皆死于非命,若是你亲手除掉她,方可解除此劫。”
“我为何要信你?”
原主许鹤音是个软心肠的女人,她座下共有三名弟子,除了二弟子薛蕴玉是薛宗主娇生惯养的女儿之外,其他皆是她在外云游之时捡回来的苦命孩童。
叶竹心是,裴流霜也是。
话本上说,裴流霜原是魔族余孽与人族女子所生的混血魔族,由于她年岁尚小,寻常人根本分不清她到底是人是魔。
裴流霜还是襁褓中的婴孩时,在冰天雪地中被山里的一家猎户捡回了家,那一户人家养她养到十二岁,男人上山打猎掉下悬崖尸骨无存,女人不死心上山去找结果葬身虎口,全村人指着裴流霜骂她天煞孤星,还扬言要用火烧死这个妖女。
千钧一发之际,裴流霜体内纵横的魔气肆虐,屠了全村一百多口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离了村庄,蹉跎多日,最终被许鹤音所救。
原主许鹤音就是被她天真纯洁的外表给蒙骗了,直到裴流霜成年后,再也掩藏不住体内的魔气,许鹤音才意识到自己酿成了大祸,收留了一只魔物。
裴流霜只能算是个半人半魔的怪物,她无法控制体内的魔气,又想急功近利统治修真界,干脆剑走偏锋,偷练禁术,用活人炼尸,来达到自己毁天灭地的野心。
大功告成之际,整个修真界陷入一片水深火热,叶竹心为救许鹤音突出重围,死在了裴流霜剑下,尸体淹没在尸潮中。
叶竹心……
许鹤音的眼神中不由自主流露出些许怜悯之色,她轻轻叫了一声:“竹心。”
“师尊?”
叶竹心回过头来笑道:“师尊唤弟子何事?”
许鹤音回过神来:“没事,只是叫一叫罢了。”
“天道”继续说道:“许鹤音,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杀了裴流霜就可以回到云都。”
“好。”
许鹤音敷衍一声道。
裴流霜松开了叶竹心握住她的手掌,跑到许鹤音身边伸手拉住了对方的长袖,软声软气道:“师尊,我饿了。”
许鹤音和叶竹心早已辟谷,裴流霜却需要进食人间的食物才不至于饿肚子。而且她是魔族余孽,身体不适合人族修炼的功法,所以在许鹤音一众弟子中显得资质格外平庸。
许鹤音作为上玄宗第一仙师,在修真界早已是声名大噪的存在,不少仙门百家挤破了脑袋想送亲生儿女拜入她坐下,可惜许鹤音早已不再收徒,那些迫不得已拜入其他宗门门下的,皆对着她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心生怨气。
裴流霜陷入众矢之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生性顽皮,不学无术,在旁人看来是许鹤音宠溺过度的原因。
上玄宗山峦宛如刀劈斧凿般耸入云天,虽比不得流云峰风景秀丽,却令人望而生畏。
裴流霜闹腾着肚子饿,许鹤音正想深入打探一番,决定跟着两人一同走一遭,顺便一睹话本中九州第一宗门上玄宗的风采。
叶竹心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落在许鹤音身上,似乎是担忧,又似乎夹杂着别的情绪,终于她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师尊,您先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
许鹤音眼睛不好,刚才她只不过是稍微使了些灵力,此刻便觉得眼前雾蒙蒙一片,仿佛借了一层寒霜,离得远了更是连叶竹心的脸都看不见。
“无妨,为师没事。”
许鹤音摇头拒绝,心中暗自悱恻道:她一个半聋半瞎,刚穿进来这本书还不到半个时辰,此刻让她自己单独回房间,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刚才那少女所说的明月阁在哪儿,此刻许鹤音晕头转向,只怕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罢了,还是先逃离人群再说吧。
见许鹤音消失后,叶竹心面上的温柔笑意瞬间消失殆尽,她微微低头俯视着站在她身侧的裴流霜,冷冷道:“师妹,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也来不及等到裴流霜回答,叶竹心掐诀消失在原地,只剩下裴流霜一人站立在原地,面容阴鸷,唇角泛起一丝甜蜜诡异的笑。
上玄宗。
流云峰。
许鹤音。
师尊。
师尊。
师……尊……
“许鹤音……许鹤音……”
裴流霜将这三个字含在嘴里,逐字逐划拆开化开在舌尖,只尝到了浓浓的苦涩。
“……”
在苍葭峰绕了七八圈的许鹤音再一次挫败地从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愣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目光所及之处,一棵参天菩提树伫立在不远处,许鹤音心一横,足尖点地,身轻如燕地飞了上去。
“师尊,树梢上那个人好像是流云峰的许师叔哎!”
“是啊,许师叔不是在养伤吗,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许师叔不会是在抓鸟吧?”
苍葭峰的峰主越玉衡此刻正在教训门中贪玩打破药炉的顽皮弟子们,听见那几个不省心的弟子望向山头的那颗大菩提树,还以为她们是在拿许鹤音消遣自己。
“不许胡说,你们许师叔整日在明月阁养病,怎么可能……”
越玉衡话音一顿。
越玉衡转过身去。
越玉衡抬起眼皮。
越玉衡抄起戒尺朝着菩提树上摇摇欲坠的人影飞了过去。
顶着一双瞎眼爬到树顶上去抓鸟,倒还真是许鹤音这厮能干出来的事。
“许鹤音,你身体如何了?”
见许鹤音稳稳落地,面容却是一副苍白之色,越玉衡便随手丢掉戒尺,伸手握住许鹤音纤细冰凉的手腕,两指轻放在腕子上,指尖触及细腻柔滑的肌肤。
许鹤音平日里最怕的便是留着山羊胡子的老郎中,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青衣女子倒是十分具有此种气质,她的眉心皱成一个“川”字,瞧得许鹤音后背直冒冷汗。
她方才只不过是想着站得高看得远这一道理,于是便心一横飞到了这棵菩提树树顶,想着能看清楚远方的事物,结果刚爬上去就被面前的这位青衣女子给扯了下来。
只见越玉衡蹙眉道:“你这脉象……”
话说到关键地方居然还断了!
越玉衡叹了口气,伸手揉捏了几下下巴,然后郑重地摇了摇头。
许鹤音后背冷汗更甚。
完了。
完了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上玄宗能有如此医学造化者,当数苍葭峰峰主越玉衡了。
许鹤音瞬间就猜出来了对方的身份,试探着小声喊道:“玉衡……师姐?”
“你叫我什么?”
越玉衡仿佛听见什么惊天动地般的话语,整张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毫无任何征兆,看得许鹤音是莫名其妙。
她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玉衡。”
“别……别这样叫我。”
越玉衡骤然往后退了几步,脸红道:“许鹤音,你肉不肉麻!”
“?”
明明是你问我叫你什么的!
“你这个……”
暮色降临,许鹤音的眼睛愈发看不真切,耳朵也不好使了,她微眯着眸子,靠近越玉衡侧着脸凑了上去:“师姐,你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清。”
越玉衡长叹一口气,无奈道:“罢了,天黑起雾,你眼睛也看不见,我送你回去吧。”
许鹤音只隐隐约约听见一句“我送你回去”,心中那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多谢师姐。”
“哼。”
眼睛看不见的滋味并不好受,所幸许鹤音活了二十年,她早已习惯了病痛的折磨,眼睛看不见她便闭上,耳朵听不着也不会刻意去听出个所以然来。
越玉衡带给她的感觉并无任何威胁,许鹤音可以相信对方,她现在的身份好歹是上玄宗一峰峰主,总不可能会被人拐了卖到窑子里吧。
“师姐,我这眼睛如何能好?”
“你在做梦。”
越玉衡没好气地故意激她,但当她瞧见许鹤音侧耳倾听茫然无助的那一瞬,心头一阵酸涩涌起。
会好的。
眼睛和耳朵都会好的。
两人手中牵着的戒尺松了,掉在越玉衡脚边,她伸手五指隔空一抓,戒尺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你是没长骨头吗?拿都拿不稳!”
越玉衡一把抓着许鹤音的手,将戒尺另一端塞进她手中,哪怕说话再歇斯底里,她呵斥的那个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还面带微笑地歪了歪头:“师姐,为何不走了?”
“你……”
许鹤音双眸微微阖上,卷翘纤长的睫毛如振翅蝶翼般翕动,眼尾那颗细小鲜红的泪痣如同朱砂般灼目。
同许鹤音当年一般。
意气风发。
天之骄女。
越玉衡强忍住涌上心头的酸涩,咬牙切齿道:“你那小徒弟如何了?”
“师姐,你大声点!”
越玉衡忍着朝眼前这个小聋瞎狠狠拍一巴掌下去的冲动,自说自话:“当初我就说那女童乃天煞孤星并非善类,可你非执拗不听劝将她收入门下,结果落得一身伤病,现在……现在……”
“师姐你走慢点,”许鹤音握着戒尺都快跟不上越玉衡的步伐了:“你慢点吧。”
越玉衡骤然停下脚步,反问道:“你现在可后悔了?”
“越师伯。”
前方一道纤细身影拦住了两人的去路,越玉衡定睛一看,眉头紧锁,语气冰冷道:“裴流霜,你怎么在这儿?”
裴流霜漂亮纤长的桃花眸微微眯起,她笑意盈盈的目光透过越玉衡,落在对方身后闭上眼睛的许鹤音身上,笑道:“当然是来接师尊回庭芜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