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但越长溪看着他拒人千里的冷漠表情,慢慢笑了。

她一手托着下巴,眼神落在卫良身上,意味不明,“哦?本宫不太懂卫厂公的意思呢。”

越长溪慢悠悠开口,语调拉得很长,“父皇命本宫彻查后宫奢靡之风,本宫已经查出张保全有问题,还知道他私吞了五百万两银子,已经完成任务,卫厂公因何道歉?又何来失职一说?”

如果只是彻查后宫奢靡,她查出张保全有问题,就可以结束了。至于他私吞的银子去哪了,那是申帝该考虑的问题,与她何干?

只有一种情况,这笔钱的去向对她很重要,就是她想对付皇后。

然而,卫良怎么知道她要对付皇后?又为何因为没查到银子的去向、而向她道歉?

想起回宫后,她和卫良的数次接触,越长溪心中逐渐有了答案。她脸色稍正,放下胳膊刚要开口,忽然听见啪啦一声。

原来,她放下胳膊时,袖子太大,不小心碰倒桌上的茶杯,浅褐色茶水顺着边缘流下,马上要滴落在她的鞋上。

越长溪扫了一眼,没太在意,刚要侧身避开,眼前忽然闪过一片黑色。卫良想也没想,伸手挡住茶水,还是受伤的那只手。

看着茶水洇湿对方的袖子,一滴水都没溅到自己身上。一瞬间,越长溪面色极为复杂。

这是她下午用的茶杯,里面的水早就凉了。她自己清楚,所以没在意,但卫良不知道,可他还是第一时间伸出手。

话说,正常人不应该移开桌子、或者摆正茶杯么?卫良却用袖子接水……越长溪捏了捏指尖,终于说出心中的猜测,

“卫良,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本宫?”

第14章 .13解答 臣并不认识公主

越长溪没办法不怀疑,卫良早就认识自己。

虽然他一直表现得冷淡疏离,但她回宫以后,每次遇见困难或危险,被皇后刁难、被越依依攻击、或者刚才的情况……卫良必定出现,不着痕迹帮她解决问题。

一次两次,可以当成巧合。三番五次,还硬说是巧合,概率论老师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行为背后必有理由,卫良帮她肯定有原因,越长溪无意识捏紧茶杯,等待对方的答案。

烛火通明,暖阁亮如白昼。

她清晰地看见,说完这句话,卫良眼神微暗,如浓墨落入白纸,蕴染出沉沉的痕迹。

越长溪一惊,差点没端住茶杯。

不会吧不会吧,卫良真的认识自己?她只是随口一猜,要不要这么准。最近怎么回事,她的嘴真开光了?

越长溪吐槽的这段时间,卫良已经低下头。刚才显露的情绪也如昙花一现,很快消失无踪,重新隐没在冰川般的冷漠中。

他摇头,冷淡道,“臣并不认识公主。”

还好还好!越长溪瞬间松口气。卫良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卫良。她的记忆力果然没有问题,不会年仅十七岁,就开始老年痴呆。

但放松过后,她愈发好奇。卫良不认识她,为什么还要帮她?像刚才,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她的鞋子沾湿,这样的举动,总该有个理由。

总不会因为他……善良???

越长溪歪头想了想,总感觉这个理由哪里不对。

卫良没抬头,却像知道她的疑惑。

他忽然起身,拱手跪地,广袖挡在身前,“臣有求于公主。”

“哦?”越长溪放下茶杯,控制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慢条斯理道,“卫厂公所求为何?”

世上还有东厂督主做不到、但她能做到的事?越长溪默默盘算,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答案。

莫不是……生孩子?

越长溪:……

越长溪:我检讨,我有罪。果然九盛城奇葩太多,无形之中,我已经被传染了。

卫良没看见她古怪的表情,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夜色像冷霜一般裹在他身上,凝出厚重的霜色,他平淡开口,“臣与皇后有隙。”

卫良的声音不算太冷,只是没什么温度,越长溪却无端打个冷颤。

她恍惚觉得,卫良像是冬日冻住的湖泊,冰面密不透风。偶尔湖面裂开一道缝隙,她才能窥见一丝暗流涌动。

无需多问,只凭这句话,就知道对方没有说谎。

但对于这个请求,越长溪不置可否。她只是顺着窗户看向西方——坤宁宫的方向,几不可闻开口,“卫厂公想做到哪一步?”

她没问卫良如何知道,她要对付皇后。实际上,整个后宫——就连御厨养的大黄狗,都知道她讨厌皇后。

也只有申帝,才会认为她和皇后情同母女、母慈女孝。

倒也没错,越长溪漫不经心想着,母辞、女笑。

卫良放下袖子,抬头直直地看着她,黑色瞳仁仿佛旋涡,光芒都无法穿透。他没有任何遮掩,直白道,“臣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皇后一死。”

四目相对,越长溪骤然愣住。

她忽然明白,为何世人都怕卫良。当他用不加掩饰的目光——冰冷到没有温度的目光,注视别人时,人会本能地畏惧,就像畏惧黑暗。

她沉默片刻,用指尖推动桌上的茶盘。

卫良偏头看了一眼,倒一杯茶,送到她手边。越长溪却摇头,示意他也给自己倒一杯。

两人都拿起茶杯后,越长溪轻轻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轻啜一口道,“本宫应下此事,只是有个条件。”

她拿出锦帕,盖在卫良湿透的袖子上,意味不明,“下一次帮本宫的时候,不要再受伤了。”

卫良怔忪片刻,点头应下。

……

卫良走后,半枝进来收拾桌子。见公主把玩着茶杯,嘴角噙笑,调侃道,“您心情很好。”

“确实,”越长溪点头,拿起一块玫瑰酥,看了眼微微凸起的小腹,又叹息着放下。抽空回道,“和卫良结盟,相当于空手套白狼,稳赚不赔,我当然心情好。”

“而且,我终于弄明白,卫良为什么帮我。”她顿了顿,“老实说,我之前特别担心,卫良之所以帮我,是因为孝静皇后曾对他有恩。如果是这个理由,我怕他变成下一个贞嫔。”

半枝动作一顿,心中叹息。

孝静皇后为人和善,在位期间帮过无数宫女太监,很多人感激她。孝静皇后死后,这些人不仅没忘记她,反而爱屋及乌,开始加倍对公主好。

可因为皇后的缘故,这些人大多没有好下场。贞嫔就是其中之一,孝静皇后死后,她抚养越长溪,视公主为亲生女儿。

皇后不愿看见越长溪过得好,设计害死贞嫔的哥哥,导致贞嫔不到三十岁便抑郁而终。

这是七年前的事,但半枝觉得,公主从未真正走出来。毕竟,公主也把贞嫔当做娘亲,谁能放下自己的母亲呢?

她摸摸公主的头发,安慰道,“贞嫔娘娘不会怪您的。”

“是啊,她不会怪我,”越长溪笑笑,眉宇间却沉积着阴云,“只是我太软弱,承担不起第二条善良又真挚的性命。”

房间内一阵沉寂,半枝几度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说。突然,她余光瞥见手边的东西,顿时松口气,生硬地转移话题,“这是卫厂公给您的。”

卫良留下的是两块金元宝,分量很足。越长溪拿过金子,满脸疑惑。这什么意思?结盟的定金?

半枝一拍脑袋,补充道,“卫厂公说,这是您要收的钱。”

她一直在门外,没听见公主和督主的对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越长溪一愣,忽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她看着元宝上细微的痕迹,突然勾唇,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她跟卫良说,再包扎就收钱。所以她给对方一块帕子后,卫良留给她两块金子。

一块手帕就能换两锭金子,这笔买卖太划算。她都有点后悔,告诉卫良别再受伤了。越长溪摩挲着金元宝圆润的棱角,轻笑,“真好骗。”

……

暖阁外的院子里,卫良沉默而专注地凝望着公主的身影,直到看见她露出笑容,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

她现在很高兴,与之前的沉郁、忧虑截然不同。

所以……他没说真话,是正确的决定。

卫良转身,掀起斗篷上的帽子,遮住沉寂的黑眸。他捏着锦帕,细细感受着上面溪水的纹路,近乎无声地开口,“已经够了。”

他一生所求,唯她平安喜乐。至于其他,都没关系。

卫良背对着光,独自走进一望无际的宫道,他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

第15章 .14烟火 的确……很美

随着张保全的死、殴打林楚城的犯人自裁,九盛城重归宁静。宫里宫外不再紧张兮兮,众人脸上也开始出现笑容。

这几天一直下雪,越长溪嫌冷,愈发不爱动弹,每天缩在暖阁里看书作画、喝茶逗鸟,像退休的老大爷。

腊月二十三那天,她吃过晚饭,照常去厨房找零食,出门时恰好看见乌草。他一身蓝色袍服,头戴深蓝官帽,步履匆匆离开永和宫。

乍看上去,不仅没有青涩,反而显得威严。

越长溪啧啧两声,“升职之后,气质都变了。”

张保全死后,内宫监掌事之位空闲,她思来想去,把这个任务交给乌草。

一是,乌草背景干净,值得信任;二是,年轻人精力过于充沛,每天闲不下来,再不让他做点什么,乌草都快把永和宫拆掉重建。

让他折腾内宫监的人吧,别再折腾永和宫了。她窗外的小花园,真的不需要第五次翻土。想到这里,越长溪有点心虚。乌草还不知道他被嫌弃,走的时候眼泪汪汪,跪地发誓,“奴才一定会变成对公主有用的人。”

越长溪:年轻人,就是好忽悠,不骗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话说,诈骗犯是不是也这样想?

半枝拿着一摞账本,从旁边经过,听见公主的话,没忍住翻个白眼,“您以为,谁都和您一样偷懒?”

按道理,越长溪主掌六宫,应该非常忙。事实恰恰相反,她特别清闲。

原因很简单。经过上次彻查后宫,掌事们都畏惧她,做起事来格外认真,根本不用督促。而掌事们决定不了的事,她则交给半枝,自己当个甩手掌柜。

别人打工、自己闲着,果然是世上最爽的事,难怪大家都想当皇帝。越长溪摸出一块小饼干,笑嘻嘻刚要开口,看见前门打开,传话的太监跑进来,“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越长溪和半枝对视一眼,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

“皇后已经解除禁足?最近太忙,奴婢都忘记这件事。”半枝放下账本,算了算时间,禁足五天前就结束了。

越长溪揉揉额头,“我也忘了。”

虽然,她调侃自己是甩手掌柜,实际上,越长溪很忙。她一次性撤下六位掌事,十二监动荡混乱,好在卫良接手大部分,才不至于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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