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女生一副不打算挪窝的模样:“没位置了。”
“你干什么?”
“等待接受公开审判,”她慢悠悠地回答,“你来迟了,这个位置是我的了。只能委屈你回去当个没有污点的学生,按部就班上课下课好好升大学咯。”
“下来。”迈尔斯有些恼。
“嘘小点声,”格温在他靠近时唰地睁开了眼,一双蓝色的瞳仁溜圆,清清明明,“这个时间点我们没在寝室都算违规,你快回宿舍帮甘克关电脑去。”
用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也想赶他走?迈尔斯完全不买账,眼下的事情不允许他妥协:“弗拉什不会发邮件了,这件事完全跟你无关……”
“我先来的,”她任性地打断了,好像牺牲掉自己的安稳生活是某种值得争抢的福音,“同学们明天早上起来经过栈桥就能看到我,所有人想去教学区都绕不开这片大厅,包括处理学籍的行政老师们。所以如果你打算绕过我去办退学也来不及——在那之前大家已经得到了他们要的答案。”
“况且参考答案本来就是我呀,”她毫不掩饰地承认了偷听,“你不能偷偷看了答案之后不满意就把它换掉,这对其他考生不公平……而且我都跟你说过了,与其让两个人的身份都曝光,打掉我这张牌是损失最小的选择。”
“不小。”迈尔斯正色地站在她面前。格温坐的桌子是从公共大厅侧面的自习区搬过来的,桌面很高,她坐在长桌上的时候比他高小半个头。这是他头一次需要仰视她,而格温的目光毫无目的地游弋,从公共大厅的分层阶梯看到挂着学科长条拉画的石柱,从左侧摆着美国独立史和联邦当人文集的书架瞟到大厅右侧的三角钢琴,就是不看他。但迈尔斯知道她在听:“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无所谓。”
“你乐队的朋友们呢,她们也无所谓吗?”迈尔斯逼问,“她们很讨厌邪恶六人组是吧,比起学校里其他只讲风花雪月的乐队,腕带乐队是社会立场最先锋最鲜明的一支,结果鼓手反而跑去秃鹫的公司实习,她们会怎样看你?是假意迎合看她们笑话的人,还是虚伪的间谍?”
迈尔斯眈眈地盯着她的眼,意料之中地捕捉到了一刹闪躲,是被火焰燎到后刺痛的眼神,然而他接下来的话比刚才还要锐利,锐利到能直接破开一切坚硬的伪装躯壳,鲁莽得伤人:“你没有朋友。除了那些跨次元的同类以外,你连一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他看穿了她的本质,或许早就看穿,只是从来没有说,直到这个时候才当作子弹打出来,“但是这支乐队里的人不一样。不过一旦你站出来,她们就再也不会和你有任何来往了,你连她们也要失去么?”
shoot,迈尔斯在心里骂,他真该把弗拉什那猪头杀了一了百了,臭打球的怎么比邪恶六人组更能恶心人。他咬牙:“我不一样,我本来就没几个朋友。被本不相熟的人骂两句而已,我不在乎。”
“我不交朋友是因为我的朋友都没有好下场,”似乎受他的话刺激,金发少女恍惚了极短的一瞬,大概想起了谁,然而那瞬短得像是观者的幻觉,要么就是她早就习惯在心里翻起巨浪时膝跳反射般熟练地压抑好情绪,说起来时已经并不沉重,“如果我的存在注定会给朋友们带来不幸,那我情愿自己不是她们的朋友。”
又回到了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局面。
多么熟悉的感觉。迈尔斯面对着她,好像掉入了无限重复循环的谜团,而这种无力感只有在遇到她后才频频出现:“……我们又要打一架了吗?”
格温的呼吸轻轻停了一下,噗嗤笑了出来:“那打一架吧。”这次必须得有人站出来才能结束学生们的怀疑与猜测,他们就算吵不出结果也不能靠分道扬镳或者改变合作方式解决。而这时候总不能又突然蹿出个……
嗡嗡两记短鸣,像极细的针扎进皮肤。两人同时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默契地视线一碰,短暂搁置了纷争。
“你们俩人呢哪去了怎么都没上岗!整个纽约只有我在守护吗?!”艾伦这次直接发语音了,他急切到发狂的声音从手机麦克风里喷出来,震得迈尔斯迅速掐低了外放音量。
艾伦急得跳脚,消息断断续续,好几条都是空白语音,凑近手机仔细听还能听见摩托漂移时轮胎在地面擦出的尖锐滑音。在这之前他已经给两人分别发过几轮求援信息,奈何俩高中生那头都显示消息未读,甚至比他年轻没书读的时候还不靠谱。重机车砰砰震荡两声,他一拧车头钻进条一臂宽的暗巷,再也懒得迁就两个年轻人那种只靠他传话的原始交流模式,手指一圈直接拉了个whatsApp群。暗巷里没有灯,他轰隆的车鸣惊起了角落里裹着毛毯的流浪汉们,刺眼的手机光照亮了他晦暗的脸色:“老子的油缸四个被打掉了仨!外卖全送到那群卖粉的黑帮屁/眼子里去了!你们要是还有手有脚就马上给我滚过来帮忙。”
两个消极怠工没上班,把整个纽约的犯罪活动都暂时扔给艾伦而被一通好骂的高中生面面相觑,理亏地没有回复。
然而这种沉默被艾伦当成了某种不详的征兆:“……难道你们被什么缠住了?哪来的对手那么难打,长翅膀的八只手的有尾巴的还是变戏法的……还是说没事刮刮沙尘暴的那个失踪多时又冒出来了?不对,www.youxs.org……”
不是以上大坏蛋赏金列表里的任何一位,迈尔斯看了眼心虚地把手机静音掉的格温,现在的情况简直让他头疼。两个义警把时间花在互揍对方上可真是滑之大稽,但如果他现在去帮艾伦叔叔的话……
“我们都去干活,”格温已经做出了决定,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两人离谱的幼稚,“但是得约定一个时间。”学校里实习生身份的曝光问题也亟待解决,她严重怀疑如果他们不做好周全的约定,她和迈尔斯都会想着抢在对方之前回到学校占领这尊挨骂宝座,她才不要拱手让人。
“我们七点钟在公共大厅见,学校的起床时间是七点半,半个小时够我们分出胜负了。”格温觉得自己留出的时间甚至太充裕。在学校里防止意外被人撞见,他们无法使用装备,而她的身体强度比这个迈尔斯高,说不定一撂他就倒了。
她居然还心心念念着要打架!迈尔斯体尝到了荒诞的好笑,但转念一想竟很合理。
他接受这个方案:“谁赢了谁站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争夺的是天大的好处。
她确认:“谁赢了谁站出来。”
纽约应该庆幸,守护它的义警们纵然总会面临危机、遭受非难,又时常显得很孩子气,但他们不会缺岗太久。
徘徊者和蜘蛛侠通宵干活弥补了前半夜翘班造成的困扰,在回到愿景学院前不约而同地卸掉了战服与手套。迈尔斯目光不轻不重地在格温的手腕上一扫而过:“不能耍赖。”
“拜托,里面已经空了,现在就是个普通装置!”格温敲了敲蛛丝发射器,给他听空心的声音,然后拉下袖口。
公共大厅里有时钟,穿过大厅顶端的半弧形玻璃格窗还能看到教学楼顶端的大钟。天色已经从深灰色的夜里觉醒,橙红色的枫叶下扑棱棱闪过几只早出捕食的北美金翅雀。
学生们尚在他们睡梦的最末端,教学区域还没人来上班。等这场对决结束,打赢的那个人就要站在这片大厅的中心区域迎接所有人的瞩目了。
“或者退学。”迈尔斯系紧了鞋带。他还提前回宿舍换回了愿景学院的指定制服,但这身西装着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行动阻碍。女生款的制服行动会更方便一些,他的眼睛停留在坐在桌子边沿的女生身上,她缩起一条腿在脚踝上用长鞋带绕圈打结。黑色的打底袜贴身保暖又富有弹性,勾勒出她的膝盖窝,垂下来的那条腿在离地半英尺高的空中晃荡。等她也系完鞋带,脚尖绷直触碰到地面,落下来的时候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七点整了。
只见金色的短发后闪过一线碧蓝的神光,她先动了。
迈尔斯以前从蜘蛛迈那里听说过蜘蛛侠的起源故事。他们的感官极度敏锐,能察觉每一颗灰尘在空气中做布朗运动时的轨迹,反应比出弓的箭矢还要灵敏,能徒手捉住迅捷的蚊蝇。而她的动作比他通过这些描述能想象出的任何画面还要快,他的肉眼只能捕捉到制服裙摆刹去时留下的阴影,紧接着是肩头上,皮肤先于一切大脑反应而颤栗起的危险信号。
这是一场切磋。他从听到这个提议起时就明白,甚至从她的话里听出了隐约的兴奋。可惜他不具备那样超凡的速度,否则他一定得还与她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
少女的小腿绷紧时如一柄长刀,在她跃起翻身时斜劈而下。格温很明白这个力度和着力点的效果如何——对方半边身体会陷入肌肉麻痹状态,头也会跟着晕上几天,还有可能伴随呕吐和暂时性飞蚊症。虽然下这么重手有点不厚道,但她足以迅速、不拖泥带水地一招制敌,结束这场无谓却无法避免的打斗,毕竟这样的力道与速度他根本躲不掉……
然而她神气的眉眼与迈尔斯对上时,心中不妙地一空。他根本没打算躲!
少年丝毫没有闪避,他在这喘息都困难的瞬间双臂一架,缓冲了那记腿风。“嗵”一声闷响,小腿前侧的肌肉与手臂猛撞在一起,迈尔斯咬紧的牙关被震到错开。缓冲只稍稍减弱了她的攻势,然而踢下的力度宛如压缩的气弹,仅一霎就令他的整个上半身都失去了知觉。
“怪力女这么狠的!”他脑子一嗡,心里暗骂,面上却不显。格温的身体随着这记下斜踢的惯性在继续甩过来,如果是蜘蛛侠的话她可以靠蛛丝来辅助转向,然而现在她的蛛丝空了。迈尔斯硬接这一记,等的便是这刻。他把上半身向前一送,借着他们冲撞时接触的部位,释放出了身体里积蓄已久的电。
“你!”电流将少女弹得倒飞出去,砸在了大厅一角的三角钢琴上。那台钢琴没合琴盖,琴键上只覆了一层防尘毯,格温的脊背在上面砸出几个响亮的刺耳音符。
“你!作!弊!”格温一巴掌拍在黑白键上,懒得管这些噪音会不会引来安保人员或者起了早床的学生了。她没想到迈尔斯管天管地管她不准用蛛丝以后,耍赖的竟然是他自己。
“我没说过。”他的确故意回避了自己还有放电能力这件事,而平时用得也不多。迈尔斯有些抱歉,但没想到对方在被自己电击了之后居然还能马上爬起来,又觉得理应如此。
他没办法拖住她太久,只能欺身逼上前再补一次电击。格温眉毛一挑,双手后撑,下半身无需支点便悬空勾了起来,那是体操运动员在上杠后的一个标准动作,紧接着对速冲而来的袭击者重重弹踢而去。
钢琴键摁出了两个响亮的八度。迈尔斯拉满了毕生最快之速度改变攻击方式,他在大厅的分层阶梯上助跑,获得足够的高度差后脚步横转,像鸣枪后一闪即逝的火光,带着滚烫的热度,自上而下坠向钢琴,随即一拳——
一道危险的激灵自后脑迸现,格温就着琴键一滚,几团大小调音阶像断续的琥珀珠串,错落地随着她的旋转滚出来。低音区的琴键在她身后炸开闷雷声,一声声逼近。
“你这人真的好讨厌,连蜘蛛迈都没对我用过这招……”
“我不是他!”他的拳风只能触碰到她旋身时散开扬起的发梢。迈尔斯原本只是想制服她,不知为何被激出了火气。
音阶追着她从A0一路往高处砸,最终将她圈在C7和C8之间。
“看来不等我们打满半小时全校就要被吵醒……”格温满腹牢骚,吐出甩进嘴里的几根粉色发尾,低语时一抬头撞上了他深邃的目光,那其中流淌着某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像一台刹不住的车,呼吸剧烈得宛如迅速绞入汽油而蒸腾的发动机腔膛。那种目光让她有点慌,于是她下意识地嘴上乱跑:“轻点,我不想赔钢琴……”
“轮不到你赔!”这时候跑什么火车!迈尔斯不知道自己所积蓄的能量足不足够电晕一个人……电晕普通人当然没问题,但能不能电晕蜘蛛侠还是个谜,而且前提是她不会下一秒把他一脚蹬出去。
他对格温的动作想象显然过于贫瘠。被圈在双臂与钢琴之间,她身体向后凹时压下了几根高音键,但那点空间并不足以就地反击。迈尔斯只感觉怀下一空,身前的女生倏地潜了下去,缩进了钢琴肚下的空腔。
像条滑不溜手的鱼似的。迈尔斯刚这么想,忽然感受到了喷在他小腹上的鼻息,隔着西装衬衣,带着些微温热。衣服下的肌肉一瞬间缩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