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者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蜘蛛侠。
他们在异变横生之初便跃出了藏身地试图阻止袭击,可下一秒眼前场景陡然幻变,他们上下左右尽是渺茫的虚空,黑暗如囚笼。
“你没有清理完无人机?”
“我只清理完毕了神秘客身上的投影。”徘徊者如实道,他无法在极为逼仄的时间限制内除掉所有无人机,于是只从神秘客周身的光路反推了那些用于构建出谢菲尔德市长幻象的机体,其他用于场景构建的无人机原本是事后清理的一部分。
他们如同森林公园中被孩童用玻璃罐困起来的萤火虫,在寂静长夜中只能感受到彼此的荧光。
蜘蛛侠哐地撞到了什么东西,那似乎是一堵墙,又像一根柱子。她伸手摸索着空无一物的前路,似乎推测出了他们所处的方位在议事厅中原本的对应位置,可刚往前踏一步,视野突然亮了起来。
他们又在议事厅里了。
蜘蛛侠环顾四周,议事厅似乎还是那个议事厅——它保有着先前的陈设与战况,满地都是翻起的地毯皮、碎瓷砖和打飞的木屑和纸张,可她足以确信这不是原本的议事厅。
因为议事厅空荡荡的。
这里本应人满为患,特勤人员满满当当地堵在门口押送神秘客,而听证会参与人们即将从战斗后的狼藉中被驱离,可现在这里除了她与徘徊者外再无一人。
她凭借记忆倒退回方才站立之处,发觉刚刚摸到障碍物的地方此刻又什么都没有了。
“无人机会临时组成可触碰之物的外形,通过误导锚点事物方位的方式扰乱我们的方向感,”徘徊者对这一套很熟,“而且神秘客的无人机还会装载致幻气体……或许我们之前已经吸入过这些气体了,只是现在才察觉到它的起效……你在做什么?”
蜘蛛侠没心情听完他的话。她已经冲到了议事厅前端的主席台附近,如意料中双手触摸不到任何本应存在的人体。她心一横撞向议事厅竖起的门壁。门壁在撞击下坚如磐石,那些裹着亮面的漂亮木制墙板在她的肘击下连个坑都没留下,而肘击的力量放在平时完全能截停一台高速行驶的小货车。
迈尔斯想起了自己在夏夜见过的路灯。在夜晚的展望公园,昆虫总是比人类更需要这些路灯。好多只飞蛾会绕着唯一的光源打转,试图扑进灯泡最亮的焰芯。灯罩玻璃将它们拒之门外,它们也不觉疲倦地反复冲击着玻璃壁,轻盈柔软的翅膀和对足撞出清脆的叮叮响。很多飞蛾撞了一夜就那么撞死了,清晨翅膀朝下翻在路灯脚的细砂上,踩着自行车或晨跑的健身者与观鸟人最先路过它们,但或许只有遛狗的人才会因为小狗的四处嗅闻而注意到这些虫子的尸体,并且嫌弃地抠着小狗的嘴让它们把乱吃的东西吐出来。
现在的蜘蛛侠就和飞蛾没什么两样。她富有战斗经验,总能在危急关头想出化解诡计的方法,还能凭借对伙伴能力的观察发明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组合技新点子,可所有这些都嘭地泡影般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只试图通过蛮力和反复撞击来破除幻境的虫子。
“该死的……”她喃喃,更加疯狂地冲向阻拦住他们的墙与玻璃,一切都那么地坚如磐石无可撼动。她想起了从装饰灯管后跃出之前的最后所见、那条直直闯进人群中的触肢,撞击时声音硬生生撕裂开:“琼!”
“那个方位不对,它被换掉了,不是真正的……”徘徊者用滑索搭成的临时肩背带缠住了她的上半身,他知道她一定能挣脱开,他只是希望她少撞一次,“艾伦叔叔,现在议事厅里什么情况?”幸亏幻境无法影响无线电通讯,他和囚笼之外的艾伦的这条线成了他们唯一的信息通路。
“你们不才是在议事厅里的人吗?”艾伦被问得一头雾水。他光天化日之下骑着摩托车勇闯市政厅的举动过于突兀碍眼,甚至招徕了直升机上特勤人员的瞩目,现在人家正架着机关枪追着他的胎尾气扫。他在突突枪声里哀嚎两声“我是进去救人的!”也没用,被追得错过了好几分钟迈尔斯那端的动向,乍一重新接听通讯都听懵了。
“神秘客还有后招,他的无人机不仅替他伪装了身份,还帮秃鹫和章鱼博士创造出幻象骗过了所有人,现在又将我们困在了……”未知之处。他猜想他们或许已经在议事厅的门打开后就被误导到了其他独立房间,否则按蜘蛛侠的横冲直撞不可能不与真实存在的参会人发生接触。
“直播没有恢复,”艾伦在弹火纷飞掏出黑漆漆的手机屏看了一眼,还是信号丢失的画面,“议事厅现在就是个黑盒子,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
“但是?”
“但是突发新闻已经炸了,所有头条都在报道直播中断前的那条应急广播,小妞现在挂在危险通缉犯的头名,每个新闻媒体点开都是她的那对大眼睛。”
“fuck those off,”蜘蛛侠不关心自己的命运,“我的朋友有危险,我要去救她!”
“好好好,救救救,”艾伦理解青少年的语出不逊,他一扭车头,反常地重新冲向建筑外围,“在幻象中与你们交互的真实之物也存在于现实中,如果你们不知道自己实际身处何方那就闹出点动静来,我就能从外面确定你们所处的方位。确定方位后再找到构筑幻象的无人机解除它就不难了。”
人群惊骇的尖叫和巨响几乎同时旋踵而至。
参与这场听证会的人们本以为他们今日已经历经了此生最惊险之情景,嗓子哑得再也叫不出一声,可当真正目睹眼前突如其来的蓄意谋杀时,他们才知道哺乳动物在面临绝境时浑身上下任何一个细胞都感受不到疲惫。
黑洞洞的恐慌几乎是从地上生长而出,顺着脚底的血管一路爬到了所有人的头颅与喉咙,大脑轰然空白,唯一能诉说信息只有骇然。
“……你的情报到底对不对?”章鱼博士的绿色护目镜抱怨地转向秃鹫,她的触肢一动,那个女高中生模样的参会人就被提了起来。章鱼博士打量着她,她不合身到尴尬的正装外套在拉扯间崩开了一粒扣子,皮靴和正装不太搭,像从衣柜中勉强挑出的堪堪与听证会相配的装扮……装扮并非关键,这个参会人面对她的攻击完全就无力反抗。
那虫子很难摁死,怎么会轻轻一使劲就被她掐成这样?
“这是个普通人,”章鱼博士反应过来,她极为不悦地丢开手中的人,就像丢开一件不合心意的废品,顺带用另两根触肢扫开了碍眼的特勤人员,“蜘蛛侠哪有这么脆?”
女高中生的身体砰地砸在地上,人们吓得退开一圈。只有两个显然熟识女高中生的人不顾危险冲到了她身边,手抖着伸向她脖子上红到发紫的淤痕。
“她还有呼吸!”绿眼睛的女孩观察到琼胸口的微小起伏,泪汪汪地告诉雷诺。而雷诺当即扯着嗓子一吼:“我们需要一个医生!help!”
“我懂医学……”墨菲女士自觉被点名,可她刚向前一步就被两根触肢横拦在后,其中一根宛如蛇头昂起,触肢末端的爪心突出一根明晃晃的长锥,威胁意图不言自明。
“不许动!”一个特勤人员托起枪瞄准了章鱼博士,可还没来得及按动扳机,他就看到秃鹫的翅膀尖上推进出了两排蓄势待发的炮弹。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秃鹫把话还给了他,小型炮弹的射程几乎能将整个市政厅包揽进去,一旦开炮便会将这栋建筑径直夷为平地,威胁完毕后他回答来自章鱼博士的诘难,“至于奥克塔维斯博士你的问题,我的情报是蜘蛛侠一定会出现,而且她戴着腕带。既然不是这个,那就还有其他戴腕带的人。”
他的眼睛扫过谁,谁便畏缩地退半步:“一个一个看就能找到了。”
“何必那么麻烦,”众人视线核心区域以外,被短暂忽略、似乎已经退了场的神秘客忽然出了声,他的手还被铐着,声音还是谢菲尔德市长的模样,插进对话中时令所有听者都恍惚了一秒,“蜘蛛侠和徘徊者刚刚就出现过,怎么会放着这些普通市民们不管?”
身边原本负责押送的特勤人员此时都如临大敌地对阵着新出现的两位超级反派,几乎都忽略了还有个束手就擒的神秘客。他乍一在众人身后开口,特勤人员的手指便更紧绷了一分,下意识去扣扳机的肌肉记忆差点让枪走火。
“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章鱼博士本就对这场听证会的伏击计划颇有怨怼,她委委屈屈蜷缩着触肢假扮残障人士听了一大下午口水仗,结果连仇敌还认错了,昆汀·贝克再冒出来说这种含糊不清的话只会令她愈加觉得被耍了,“那他们人呢?”
“会来的,马上就到了。”神秘客回答了章鱼博士的问题。众人看不穿那颗云山雾罩的鱼缸头盔,可他的话尾分明带着笑意。
蜘蛛侠与徘徊者气势汹汹地出现在议事厅门口时,神秘客话音刚落。
他们的确早就在照明系统尚未恢复时就被那些场景搭建型无人机误导去了同层的其他会议室而毫无所觉,无人机创造的幻象同样也欺骗了议事厅中其他人的眼睛,没人注意到过之前还在议事厅中四处驰骋的两位义警早已经悄然离开。
“琼!”蜘蛛侠快得看不见影子,她忘了掩藏自己的声音,也顾不上这声呼喊是否会提醒人们她们相识进而被推测出真实身份,她只知道眼前似乎错乱地闪过了某个舞会中的场景,那里舞厅断壁残垣,电线像松脱的旧磁带纸垂挂在头顶,灯球彩带荧光纸压在废墟里,而她从废墟里抱起了一具柔软脱力的,残留着温度的身体。
她跪在议事厅因为人群惊动而皱出了波浪的地毯上,几乎是以同样的姿势抱起了琼,下一刻就意识到了怀中的人依旧有心跳,即便极弱。
情绪眼懵懵地睁了一下,随机惊喜地上扬——
与此同时,蜘蛛感应警报呼啸着击穿了她的大脑皮层。
神秘客那只被铐在身后的手打了声响指,房间里最后几只隐身的无人机原形毕露,机身上装载的射击口早就锁定了女高中生所处的方位,铎铎几声枪响几欲将人心弦震断。
串戴着三根腕带的手臂瞬间就萎萎垂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