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击
以端淑长公主为首的贵妇们站在不远处。
秋进白搀扶着梅氏, 两人皆是一脸铁青。
梅氏气得全身颤抖,指着开口那个纨絝,厉声道:“你说, 谁失了清白?怎么失的清白?!”
那纨絝被吓得一抖, 怯懦垂首。
纪锐半边身子不自觉一僵, 又很快恢覆寻常,含笑道:“侯夫人勿恼,是我这表哥的不对, 他吃多了酒,对秋二姑娘一见钟情。谁知他难抑情愫,竟无意冲撞了秋二姑娘。”
他停顿片刻, 指着地上的斗篷和外裳。
“眼下表哥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了秋二姑娘的身子, 为了秋二姑娘的名节着想, 不如就此为他二人定下婚约,也算是成人之美。”
纪锐一张口, 纨絝们自然跟着接话,“是啊, 侯夫人, 洪家表哥的父亲可是节度使, 这般身世, 可不算辱没二姑娘吧?”
“可不是, 被人看了身子, 若不嫁与洪三哥, 秋二姑娘往后可如何说亲?”
叽叽喳喳的, 像一群毫无眼色的麻雀, 吵得人心烦。
端淑长公主皱眉看了洪三一眼。
她家何曾多了个这样的亲戚?
纪锐最是了解他娘,向她递了个眼色。
端淑长公主虽知其中必有蹊跷, 却也不好开口驳斥儿子。
见她不语,纪锐松了口气。
而梅氏望着洪三那副摇摇晃晃一脸醉态的模样,怒火蹭蹭往上窜,望着纪锐等人的目光极为不善。
冷声道:“我云安侯府姑娘的婚事,就不劳世子关心了。这位洪公子,一看便知与我女儿无缘,婚事就不必了。”
纪锐笑意一僵,眸色一暗,“可秋二姑娘的名节……”
他欲言又止,“夫人也不顾了?”
“那又如何?”
梅氏朗声道:“不嫁便不嫁,难不成,我侯府还养不起一个女儿?”
纪锐看向秋进白,“秋世子不介意?”
秋进白往日最爱笑,此刻却板着脸,沈声道:“我的妹妹,就是养她一世也养的。”
纪锐面上的笑彻底落下。
贵女们小声说着话,羡艳的目光投向秋水漪。
有感性者,甚至眼角泛泪。
平心而论,若是她们落到秋二姑娘这般境地,家中父兄可会不顾流言养她们一辈子?
大抵是不会的。
秋二姑娘才归家不过一月有馀,她们却与父兄生活了十来年。
如此,才更衬托出秋家待二姑娘的真情厚谊。
伏在孟秦若怀中的秋水漪心弦剧烈颤动,唇瓣紧抿。
伸手扯了扯孟秦若的衣袖。
“漪妹妹?”
孟秦若低下头。
秋水漪的声音因为布料遮挡,显得有些闷,话中内容却极为清晰。
“水漪谢过世子关心,但婚事却是不必了。”
她离开孟秦若的怀抱,面上残留着惊惶之色,双眸水润润的,如被水洗过的上好黑葡萄。
“水漪方才不过受了惊吓,但好似让世子误会了。”
秋水漪低着头整理着衣襟,擡头时含着笑意,“今日梳洗时对着两套衣裳难以抉择,索性都穿上了,没成想竟避开了一场祸事。”
众人的目光齐齐凝在她身上。
少女发丝凌乱,珠钗斜斜插在发间,蝴蝶翅膀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瞬便会坠地。
她身着一袭白底水红色百花纹绣短袄,下身着银朱色褶裙,衣衫虽有些散乱,但整体还是完整的。
那一分散乱,非但没有折损她的姿色,反而增添了几分随意,娉娉婷婷,如同一朵盛放在雪地里的海棠花。
纪锐面色难看得紧。
“漪儿!”
梅氏疾行几步,将秋水漪拉到身旁,上上下下地检查一遍。
“可有事?”
秋水漪轻轻摇头,扬起一抹淡笑,“娘,我没事。”
“只是这位洪公子……”她撇开脸,几分不满,“喝醉了酒,怎么不好好歇着,反而跑这里来了?”
纪锐假笑,“青州风气豪放,表哥在青州多年,行为自然豪气了些,秋二姑娘莫怪。”
“表哥。”
一字一字,仿佛从齿间蹦出,“还不快请秋二姑娘原谅?”
洪三打了个酒嗝,似还未酒醒。
纪锐眸色暗沈,咬牙道:“表丶哥。”
“他不是青州节度使之子。”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霎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秋水漪侧目。
是个身着葱绿袄裙,容貌秀丽的姑娘。
数十双眼齐齐落於她一身,姑娘瑟缩着抖了几下,擡头鼓起勇气道:“我便是从青州来的,曾有幸见过青州节度使之子。他今岁二十有四,膝下已有二女一子,绝不是眼前这人。”
此话一出,贵女们顾不上礼仪,纷纷议论开来。
“不是青州节度使之子,那他是谁?”
“瞧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莫不是什么地痞流氓?”
一名少女惊呼一声,“怀平世子是想毁了秋二姑娘么?”
话里满满的惊讶。
秋水漪眯着眼,重新打量着洪三。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
即便身着锦衣华服,扔在人群中,也很不容易引人注意。
耳畔响起纪锐镇定自若的声音。
“这位姑娘莫要胡言乱语。洪兄的确是青州节度使之子,本世子的表兄。”
视线下移,掠过洪三的手。
目光忽然一顿,秋水漪再度移了回去。
右手粗大,中指勾着酒壶,食指……
他没有食指!
瞳孔一缩,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回忆起秋进白曾对她说的话。
“啊!”
秋水漪忽然尖叫出声。
众人莫名望去,只见她抖着手指着洪三,一副怕极了的模样。
“他是采花大盗!”
并未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秋水漪含着哭腔,“哥哥,他右手没有食指,他是你说的那个采花大盗!”
石破天惊。
宛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贵女们尖叫着往后退,推搡着四散而去。
一边退,一边呼唤着侍卫。
“来人,快来人啊!”
梅氏紧紧搂着秋水漪,退开时拉住孟秦若,将两个女孩护在怀里。
洪三耷拉着的眼皮猛地掀开,迷离的眸子爆发出一道精光,将酒壶狠狠摔在地上,转身便跑。
步伐稳健,哪儿还有醉倒的模样。
秋水漪眼尖,忙大声道:“哥哥,他要跑!”
秋进白早在秋水漪出声前便时刻注意着洪三的动静。
见他要跑,疾步奔上去,一脚踹在他膝弯。
洪三急急避开。
秋进白一击不成,再度攻了上去。
他虽是个读书人,但自幼便跟着云安侯习武,哪是不入流的洪三能敌得了的。
但洪三身形极为灵敏,秋进白一时之间竟拿不下他。
秋水漪看得焦急,却也知自己上去只能添麻烦。
幸好,秋进白终究技上一筹,一个假动作误导了洪三,同时一个手刃劈在他后颈。
洪三一顿,两眼一翻,倒地不起。
秋进白压制住他,对同窗喊道:“还不快拿绳子来!”
同窗楞楞应了两声,一脸神游走了。
纪锐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得回不了神。
一道嗓音将他从虚无中拉了回来。
“世子,你口口声声说那采花大盗是你表哥,究竟是何意?”
秋水漪眸中挂泪,睫羽濡湿,“你可曾想过今日长公主府这么多女眷,若是他色心大起,那可丶可如何是好?”
临近的贵女听了她的话,与相识的姑娘紧紧挨在一处,目露惊恐。
纪锐脸色铁青,“本世子并不知他是何身份。”
“那世子怎会与他结交?且还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带到宴会上来?”秋水漪哽咽道:“方才还一个劲的要水漪与他缔结婚约,世子究竟想做什么?”
少女含着泪质问,嗓音凄切,令姑娘们心生同情,好似在一瞬间与她共情,心中生出莫大的勇气,紧随着质问。
“世子倒是好好答覆答覆秋二姑娘,今日弄这一遭,究竟是何意?”
“将这么一个贼人弄到秋二姑娘面前,世子好歹毒的心思!”
“世子,秋二姑娘到底何处惹了你的眼,让你使出这般毒计!”
端淑长公主唇瓣张阖,还未吐出一个音节,手上陡然一重。
嘉仪县主扯着母亲的衣袖,小声道:“娘,您往日里纵着弟弟也就罢了,可今日,他竟然与采花贼勾结。那可是采花贼啊,糟蹋了多少好姑娘,就算是凌迟处死也不为过。若是再惯着他,往后他若是捅出更大的篓子,那可如何收场?”
“是啊娘。”端淑长公主的二女儿嘉慧县主依着姐姐的话道:“这么多名门贵女在,若是再包庇他,往后谁家还敢将好姑娘嫁进来?”
弟弟出生前,嘉仪县主姐妹过得也算无忧无虑。
可纪锐出生后,端淑长公主的全部注意力落在纪锐身上,不可避免地忽略了女儿们。
且纪锐自幼性子霸道,县主们不知被弟弟欺负哭过多少次,每回告诉端淑长公主,得到的不过一句弟弟还小,你们要让着他。
导致几位县主与同胞亲弟并不亲近,反而有些淡淡的敌对。
端淑长公主的性子说好听些是软和,不好听的便是没什么主见。怀平郡王颇有些淡泊名利,并不插手内院的事。连儿子的教养也不过问,只要有个香火继承即可。
导致端淑长公主在教养儿子时,一向是要什么给什么。
可再怎么惯宠,此时听两个女儿道儿子或许会婚事艰难,便住了嘴。
此刻,面对贵女们不屑鄙薄的目光,纪锐只觉屈辱不堪。
耳朵里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嗡嗡嗡地飞,吵得他额角青筋暴跳。
怒吼出声,“你算个什么东西?配个洪三算是便宜你了。”
话落,周遭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