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迷雾

在顾晨夕来到事务所的第三天中午,队长赵昊明醒了。

众人围在床前,皆是一脸欣喜,队长靠在床头,惨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好久不见,各位。”

大猫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双膝跪地,趴在床前,“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队长……”

蓝梅和香菜相拥在一起,轻轻抽泣。

“干嘛呢?你们这是?搞得像是给我哭丧一样,还没死呢。”队长哭笑不得的说。

“别哭了,一个二个哭丧个脸,难看死了。”

队长劝说无效,视线转移到站在后面的顾晨夕,突然眼前一亮,“这位小兄弟是?”

顾晨夕摸摸鼻子,回答道:“那天晚上的年轻人。”

队长拍拍脑门,“想起来了,我就说怎么有些眼熟。”

“对了,那个黑衣人呢?”队长问道。

香菜道:“在地下室关着的,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做打算。”

“多谢了各位,多亏你们及时赶到,要不然……”

队长还未说完,香菜笑着打断道:“这次你要谢的可不是我们,是晨夕弟弟。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解决了最后一个黑衣人,我们啥都没干。”

队长惊讶的扭头盯着顾晨夕,后者正战术性挠头。场面陷入沉寂,所有人正努力憋着笑看着队长。

队长咬咬牙,直起腰杆,香菜连忙过来帮忙。

他对着顾晨夕,双手抱拳,郑重道:“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

顾晨夕楞了楞,回以抱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以后的日子还希望队长能多多关照。”

“什么意思?”赵昊明不解的问。

一旁的香菜连忙解释了原因,把顾晨夕加入执法队这件事说给了队长听。

说完,她对着顾晨夕努努嘴。

顾晨夕心领神会,稍息,敬礼,“队长好!”

队长楞了两秒,随后还以敬礼,脸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颤抖着握住顾晨夕的手,仔细打量着这个眉目清秀,又带着几分坚毅的少年,一连三个“好,好,好。”

“长相好,品行好,功夫好,英雄出少年啊。”

顾晨夕微微低头,不做言语。反而是一旁的香菜轻笑道:“队长别夸了,夸得咱们晨夕小弟弟都不好意思了。

“队长偏心啊,人家刚来的时候就没听到这么好的夸奖。”蓝梅撇着嘴幽怨道。

“人贵有自知之明。”大猫抬头望着天花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用看他都知道蓝梅的眼神何其锋利,比她那把大快刀都锋利无数倍。

队长哈哈大笑,这种氛围才是原来的味道,“咦,晨夕?小兄弟难道姓顾?”

顾晨夕点头道:“确实姓顾。”

队长收敛笑容,思考片刻后道:“那个二品武夫周力是你杀的?”

顾晨夕愕然,众人的视线全部聚焦在顾晨夕身上,脸上充满了惊讶与疑惑。之前他们接到上级的命令,调查吴小北事件,几番折腾,终于锁定了目标,正准备收网时,又接到上级的命令,命令他们先不要打草惊蛇,组织会派专员来处理,结果最后被通知去收尸。

当时,执法队的几人都十分的不明所以,他们就是专门办这种事的,他们就是专员,还找什么专员?就像一个送外卖的叫另一个送外卖的来帮自己送外卖,不纯纯有病吗?

再说了目标也不是啥实力超强的人物,不过一个二品武夫,论单打可能就队长一个人能打得过,但我们是一个队,又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能群殴的干嘛跟你单挑,我们几人联手,收拾一个二品武夫不就简简单单的事吗?干嘛还要多此一举的派专员来处理。

一个个问号浮在众人头顶,寻问队长,队长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不明白组织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一时间,疑惑与愤怒的情绪充斥每个队员的心里。直到现在想起,心里还是有些不甘。

经队长一提醒,众人才回想起解决掉周力的人好像就叫顾晨夕,就是面前这个人!

顾晨夕依旧是战术性的挠头,所有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让他背后发凉。他深吸口气,“对,我杀的。”

“为什么?”队长问。

为什么?这个问题把顾晨夕问住了,当然不是因为很难,原因其实很简单,但顾晨夕说不出口,思绪又忍不住的回到过去,忍不住的回想起某个人。

为什么?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顾晨夕心里突然滋生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是愤怒?是不甘?还是悔恨?都是,也都不是。它们混杂在一起,形成一个圆球,浑身带刺的圆球,在他心里不停的翻滚着,刺痛着他的心脏。他低着头,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冰冷道:“不为什么。”

房间里安静了,只有顾晨夕不大的笑声在回荡着,一声一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像一把尖刀,一点点的划破每个人的肌肤。

他明明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队长哑然,看着顾晨夕竭力控制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栗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臂,“过去了,不谈它。”

蓝梅挤近顾晨夕身边,像个大姐大一样勾着他的肩膀,岔开话题道:“今天晚上吃火锅,我和晨夕弟弟去买食材,你们负责做菜。”

香菜道:“那我准备点小菜,下酒。大猫,土狗,买酒去。”

大猫,土狗齐声道:“yes,si

!”

蓝梅点点头,蹦蹦跳跳的拉着顾晨夕出去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沉寂,几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无言。

“原来我们都是一类人?”队长喃喃道。

香菜瞳孔里的光也暗淡下来,“谁说不是呢?”

……

……

城西滨江路,新华中学。

一身便装的江淮站在路边,他抬抬手,手上的腕表显示现在是14点25分,正是学生上课的时间,以至于学校附近没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

他踩灭手里的烟,捡起烟蒂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缓步走向学校门口。

据目前整理的资料来看,新华中学的前身就是洪尧制药厂,在药厂因为某些原因破产过后,其老板不得不把药厂整个打包出售,以填补在外欠下的巨额债务,而接手的就是当时新华中学的校长,在两年前正式退休,现在新华中学的校长姓张,具体叫什么江淮忘记了,依稀记得是见过一面,在一个酒会上,两人之间并没有过多交际。

江淮把学校周边走访了个遍,有价值的线索一个也没有,不过他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新华中学那个门卫,当年也在洪尧制药厂当过门卫。名叫李德才,年龄应该有个六十左右。

江淮立刻马不停蹄的赶来,他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案子的突破口就在这里!

江淮站在校门口,远远的看着门卫岗亭,里面确实有一个老头,老头身材瘦小,头发秃顶了一大片,带着一个老花镜,正看着一本不知名的书,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

岗亭的窗外发出“砰砰”声,老头抬起头,略带疑惑的看着外面的年轻人。

老头打开窗户,皱眉道:“什么事?”

江淮笑了笑,掏出一包“黄鹤楼”,递了一支给老头,老头原本生硬的脸渐渐缓和了一点,被人打扰让他心情有些不好,但看着手里的烟,也生气不起来,毕竟吃人嘴软嘛。

老头点燃香烟,深深抽了口,不亏是好烟,味道比那几块钱一包的烟好得多,他瞟了瞟江淮,暗道:“臭小子还挺会做事的。”

江淮自己也点了跟,笑着问道:“老人家今年贵庚?”

“六十有五了。”

江海又道:“老人家这么大岁数还出来工作啊?”

老头喝了口热茶,缓缓道:“有什么法子?家里孩子不争气,一人在外养活自己都难,还指望他养我?哎。”

老头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愁容一览无遗,他一口接着一口抽着烟,“还好有这份工作,一天工作量又不大,待遇又不错,养活自己没有问题,还能存点钱,给那不争气的儿子留着,他也累,一家三口全指望他一个吃饭,都不容易啊。”

“也是,现在的就业压力本来就很大,钱很不好挣的。”江淮点头道。

江淮没有一上来就提出自己的问题,那样多半会吃闭门羹,他先和老头闲聊一会,聊聊家常,拉近一下彼此之间的关系,之后的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很多。这是他总结出来的经验,且屡试不爽。

两人聊了一会,老头一支烟也抽完了,江淮连忙又给他装上一支,老头笑嘻嘻的接过,赞叹道:“小子挺不错,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有事才献殷勤嘛,这个道理老人岂会不懂?

江淮摸了摸鼻子,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老人家一些问题,关于洪尧制药厂的。”

老头点烟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瞟了江海一眼,后者正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

“洪尧制药厂怎么了?怎么突然想问这个。”老头头也不抬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我大四快毕业了,毕业论文的主题就是‘企业生存的条件’,我印象中这里之前好像就是洪尧制药厂,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倒闭了,所以来了解一下情况,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灵感。”江淮缓缓道,笑容依旧,没有丝毫破绽,一点看不出他在说谎。

老头盯着江淮的眼睛,面无表情道:“大学生?”

“对的,对的,隔壁师范大学的。”

老头点点头,沉思道:“洪尧制药厂,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有……十多年了吧。”

“也幸亏你小子运气好,找到了我,我当年也在药厂当过门卫,情况多少知道一点。”老头笑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反正我一个人无聊,就当解解乏。”

江淮一脸惊喜,“真的吗?那真是太幸运了。”他兴奋的握紧拳头,直接一包烟全递给老头,老头连忙推辞,却拗不过江淮,“老人家就收着吧,我平时都不怎么抽的。”

“你小子……”老头手指着江淮,无奈又欣喜。

江淮挠挠头,问道:“洪尧制药厂是因为什么原因倒闭的呢?”

老头抽着烟,靠在椅子上,思维陷入回忆中,“据我所知,是当时有人吃药吃出问题了,一个两个倒还好,可以说是自身体质特殊,或者其他一些原因,也就推脱过去了。关键是数量很多,很多人都吃出问题了,其中还吃死了两个,这问题就很严重了。”

“吃死了两个?”江淮惊讶道,“当时上报了吗?我查了当年的报纸,并没有这篇报告啊。”

老人摇着头,叹了口气,“当时上了的,不过后来被抹了而已。”

“抹了?谁抹的?”

“洪尧制药厂的老板你知道是谁吗?”

“张震,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老人点点头,“那你知道张震是什么背景吗?”

“背景?”江淮摇摇头,表示不解,他查过资料,档案上张震一家四口人,除了父母之外,也就还有个姐姐,他父亲是一个电工,母亲没有工作,姐姐也没什么特别的,一家人都是平平无奇,哪里又会有什么背景?

老人勾勾手,江淮俯身凑近一点,老人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李立是他哥。”

看着江海目瞪口呆的表情,他补充道:“就是那个李立。”

江淮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李立是谁?现在CQ市的市委书记,江淮怎么可能不认识,一个堂堂正部级的官员会是张震的哥哥?这玩笑开得有些大了吧。而且还不同姓,说出来谁都不敢信。

老人看着嘴巴张得碗般大的江淮,并没有多少惊奇,他淡淡道:“不过也是别人传的,没有人有证据,但当时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那时候的李书记还不是书记呢,吃药吃死人这件事也传说是李立帮张震摆平的,不然就凭一个小小的药厂厂长,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江淮木楞的点着头,他还处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

老人接着道:“虽然上报上不了,但吃死人这件事是的的确确发生了,那些人集中在一起,堵在药厂门口,打砸,谩骂,还拉了老长一个横幅,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杀人偿命!’,逼得药厂停产了好几天。”

老人手挥舞比划着,一切都历历在目。

“那后来呢?怎么处理的?”江淮问。

“当然赔钱了呗,药厂赔了一大笔钱。按理说也是,人都死了,偿命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拿点钱,填补一下家用,那个时候,穷人遍地都是呢。”老人把烟杵在烟灰缸里,喃喃道:“从那之后,厂子就越来越不行了,一直走下坡路,直到……03年就倒闭了。”

江淮低着头,眉毛拧成一团,“那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一般来说,药厂的制药标准和审核都是十分严苛的,很少出现吃死人这种现象,有问题的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片人。这么多人都吃出问题了,那就是真的有问题了。

老人回道:“天知道,这件事恐怕只有当时药厂的高层知道,我们这种底层员工怎么可能知道呢?不过,我倒是听到了点风声。”

“哦?什么风声?”

“厂里有个部门,专门负责检药的,其中有个女人,一个医学大学出来的女博士,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就辞职了,听说是自己主动辞职的,有人听到她和其他几个检药的人大吵过一次,然后不久就离职了,当时洪尧制药厂可大呢,是江北最大的制药厂,待遇同比于其他几个制药厂,要高出很多,按理说如果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没有人会想辞职。”

江淮眯着眼,直视老人的眼睛,自觉的靠近一点,“老人家您的意思是?”

老人低声道:“有人说就是她发现那批药有问题,那是一批劣质药,被她发现了,然后上报,却没有人理她,几番探查,她才发现这原来是高层领导的主意,质量差点,其中利润就高了,商人追名逐利,常有的事。但她却看不惯,读书人嘛,自命清高,不屑与这种人同流合污,自然就辞职不干了呗。”

闻言,江淮肃然起敬,这才是读书人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是吾辈读书人的楷模,不不,算算年龄,她都能当我妈了,不能说是吾辈了。

江淮尴尬一笑,急忙问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我想去拜访一下她,她是我们读书人都应该学习的榜样,现在的读书人就是少了这种傲气……”

老人楞了一下,眯眼看着江淮,打断江淮的话,冷冷说道:“她死了。”

烟头从江淮手中滑落,掉到地上,溅起点点火星。

老人不理江淮的失态,自顾自道:“死于车祸,哎,也是可惜了,博士呢,现在都没有多少,更别说那个时候了,哎。”

老人连连叹息,江淮似没听见一样,眼睛无神的站在原地。

明明没有风,江淮却是感觉背脊发凉,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悄然抚在他的背上,缓缓向上。

“死了吗?”江淮喃喃道,浑身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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