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过激动,方嬷嬷卡了半天,都没将后面的几个字说出来。
林氏一脸无奈,把披着的外衣拿下来,重新搭在熏笼架上,没好气地说:“方嬷嬷,你且喘喘再说吧。”
方嬷嬷是林氏的陪嫁,对乔府也算是尽心尽力,前两年方嬷嬷的儿子成亲,家里添孙进丁,二人本想给些银子,让王嬷嬷安心养老去,没想到王嬷嬷哭着说不想离开林氏身边,还想伺候着幺姐出嫁。
一番话说的林氏眼圈泛红,乔朗也道是主仆情深,便让她留下,做乔府的管事嬷嬷,也算体面。
林氏出身累世官宦之家,上数三代,出过多位翰林,姑娘也有去宫里做贵人的。
林家家风森严,林氏自幼耳濡目染,嫁进乔府后,在教养子女与管家一事上,作风不减,不仅将府里的四个姑娘都送去了女子私塾,连带着身边伺候的婆子丫鬟都调/教的颇懂礼数,所以二人听见匆匆脚步时,下意识觉得有大事发生,没想到是桩乌龙。
林氏此时心里倒是不急了。
她懿儿能有什么事?
就是来家里打秋风的亲戚在外面惹了天大的祸事,也不可能轮到懿儿犯错。
说好听的,懿儿是个文静漂亮又守礼数的,不爱争也不爱抢,说不好听的,就是人生除了吃睡和攒银子外,再无大事,活吞吞一个守财奴的形象。
而且还跟面团似的,不见丝毫棱角,特好说话。
也不知道到底向上随了乔林二府哪位老祖宗,反正性子不像她和乔朗。
等林氏将衣服刚搭在熏笼上,方嬷嬷才终于喘匀了气,揣回被汗打湿的帕子,一股脑儿的把话吐出来:“是宫里来人了!!说有喜事交代!!传话的公公现下还在前院候着!”
“传话的贵人说,话本是要递给小姐的,但现在想必小姐在午憩,便不打扰了,请老爷夫人去前院便是。”
“什么?!”
林氏惊怔不已,外衫都顾不得捋平整,直接在熏笼架上一堆,来到方嬷嬷跟前,“什么时候的事?”
方嬷嬷:“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公公在前院南房暂歇,刘春和他家的正伺候着。”
刘春是乔府的前院管事。
林氏先惊再急,也不敢耽搁,匆匆要穿外衫,待要拿起时又一顿,重新换了件新的。
乔朗也顾不得上午还用称病的引子推拒同僚,忙漱了两口茶水,穿上林氏递来的外袍,急步去前院见客了。
正是初秋,两侧林径九分翠、一分黄,精心养着的绿菊也开了,本是大好的景色,现下却没人顾得上,只听珠钗环佩几声响,一群人好似风来风去,眨眼无影。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过内大门再穿垂花门,来到在前院南房。
里面早有位年过半百的公公在候着,身量不高,但生得圆脸圆眼,很有福相,一看就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
这是当今皇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公公之一,五十有二,名唤燕贤。
燕贤见到人来,朝二位微微躬身见礼:“老奴只是替娘娘送句话。”
“昨儿陛下回宫,娘娘听闻大人舍身护驾,很是感动。”
“巧了,上午娘娘母家来人,话语间提到贵府的四姑娘,直说是个文静甜雅的标致人儿,勾起娘娘的兴致。”
燕贤说了番巧话,这才拱手:“还请乔大人与夫人做下准备,明日申时,送小姐入宫。”
正事交代完,二人再说几句场面话,燕贤便告辞回宫。
乔朗起身相送,待送出门时又道自己最近得了批江南来的新茶,晚些送到公公在宫外的宅子里。
燕公公脸上的笑真切三分,“谢过乔大人,明天是天大的喜事,还望乔小姐仔细准备着。”
乔朗敛目垂首,音调自然平滑,满脸恭谨:“天家垂爱,臣定仔细嘱托。”
……
“天大的喜事!我瞧着是想让懿儿给文远伯家的做填房吧!”
回去后刚坐稳,林氏就差人去打听消息了,等听见昨日入宫的是文远伯的夫人时,当即眼前一黑。
文远伯的夫人,是皇后娘娘的表家妹妹。
当朝陛下早年操劳太过,落了头痛的病根,年纪上来后,处理起朝政明显力不从心,又担心放权给儿子,来日只得去做太上皇,思来想去之下,史无前例地扶持了皇后周氏。
皇后姓周,名绮摇,出身微寒,母族无势,但皇帝很疼她,从刚入宫的贵人,一路扶持到贵妃,再到把持后宫的皇后,帝后伉俪情深,共计生育四子一女。
周氏承宠以来,宫里只有八皇子与四公主是旁的宫嫔所生,其余都出自周氏膝下,足见盛宠。
连带着周家后生的几个女儿,都嫁得不错。
比如这位昨日刚去了宫中的文远伯夫人,就是周皇后的表家姐妹,当时嫁给了老文远侯的嫡次子,周皇后掌权没两年,老文远侯薨,爵位不知怎么的,越过嫡长子,落在了现在在朝中任太仆寺少卿的文远伯身上。
林氏听着刘春家的传进来的话,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
人又气又急,顿时眼眶热起:“这文远伯家的儿子就没一个成器的,全是些不着家的酒囊饭袋,而且几个儿子里,没有正房的,除了一个不得宠的庶子,就是发妻难产而亡的长子。”
“燕周氏哪有那般的好心,来替庶子说亲?明摆着就是要懿儿给她不成器的长子做续弦,拽她入火坑。”
文远伯家姓燕,不知其夫人名号,林氏便按京里规矩,称其燕周氏。
“高攀懿儿?他们家哪来的脸面!”
一连炮地将话说出来,一股燥火也自身体里向外涌,林氏手执团扇在脸侧扇了扇。
照她看,文远伯府的几个孩子,活脱脱被膏粱锦绣浸染久了,就没个成器的,读书识字不成,偎红依翠的狎妓倒是个比个的精通。
林氏彻底气恼了,也没顾得上乔朗,待心火散了些,才去问他,这事该怎么给推了。
乔朗斟酌稍许:“等下把懿儿喊过来,先看看她怎么说。”
但该拒还是要拒的,这种姻亲,乔家可消受不起。
……
消息传到西院时,乔昭懿刚睡完回笼觉,懒懒地缩在床上,听着方嬷嬷给自己重复刚才发生的天大的事。
方嬷嬷原本听见小姐要入宫见娘娘,心里喜得不得了,可刚刚听过林氏和乔朗的一番交心,又开始忧心。
“文远伯家的,可都不是好相与的。”
她压低声音,啐道:“听说他们府里难产而亡的长媳,眼看到了要生的时候,还要挺着大肚子被婆母站规矩,日日晨昏定省,伺候一大家子。”
“燕周氏可会摆谱了,许是先前进门时受过老夫人的气,等自己当了婆婆,就开始磋磨新妇……”
方嬷嬷越说越激动,就差直说他们阖府上下都不是人了。
乔昭懿先前没睡醒,人还困顿着,所以只闭眼听,但听着听着,没忍住睁眼,刚想跟着说几句文远伯府办事的不地道,就瞧见方嬷嬷圆脸上的气恼模样,不由得弯眼一笑,拉着她在床榻上坐下:“好妈妈,你且消消气。”
“我的心肝儿哟!你怎么还能笑呢,这要是真嫁进去,一辈子不全给毁了!”
方嬷嬷被她拉到床上,看她还表情,生怕不知道其中厉害,忙说起才听闻的另桩腌臜事,“文远伯家早亡的长媳,祖上是江南人,家底相当得厚,出嫁时的排场那叫一个盛大,打头的都抬着嫁妆去了另条街,这头刚见送亲的尾巴。”
大邺富庶,也兴厚嫁之风,一是为了更好的择婿,二是有银子傍身,姑娘在夫家也说得上话。
天子脚下,富贵人家不少,每家每户的排场只有更大,没有最大,乔昭懿一时没想起方嬷嬷说的是哪位,不过也不耽误听接下来的话。
原来是文远伯府家的长媳死后,市井里一直有流言,说文远伯府账面上全是窟窿,自长媳嫁去后,才好转起来,还将长子原先欠赌坊的债都给还清。
方嬷嬷:“天底下只有最没出息的男人,和最让人不耻的夫家,才会干挪用女子嫁妆的事!”
“嫁进这种人家,要是没有金山银山傍身,连骨头都得被生吞了!”
乔家虽非钟鸣鼎食的豪绅巨族,但老爷夫人都出身自累世官宦的清贵之家,老爷今年还未到五十,又得了圣眷,若是拼上一拼,待到致仕前,少说也能熬到正三品,再加上两个儿子都成器,撑的起门楣。
文远伯那几个不成器的公子少爷,就是三媒六聘地来提亲,乔家都要嫌晦气。
乔昭懿听完这么大的一通故事,人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抱着衾被半晌,把方嬷嬷的话总结了一遍:“这文远伯家的,是想娶我过门,让我掌中馈伺候一家老小不说,还得把我攒下的银子去填他们账上的窟窿?”
方嬷嬷激动起来:“可不正是!听说都求到皇后娘娘跟前了,不然娘娘怎么能召小姐入宫?”
乔昭懿一个咸鱼摆尾,就从床上起来了,“方妈妈。”
方嬷嬷还未反应过来,乔昭懿就道:“走,去正院。”
咸鱼也是有脾气的好吧!!
这种直接斩杀她后半生咸鱼路的做法,和直接给她推入油锅有什么区别??
平日的事她都可以忍,这种事,她还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