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朗日高照,桃花镇的王二拎着一大筐新鲜水嫩的豆苗,匆匆地往县老爷的府邸赶去。
“狗官打死是死,无粮饿死是死,咱横竖都是死,不如来个饱死!”隐隐约约几个穿着补丁的小童,围着一起小声的唱着,王二瞥了一眼,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敢谁这些话,等下衙差听到不把他们给打死!
不过,近日来跟自己住在一个屋里的家丁,都在说外面风言风语,都在说老爷把镇上的赈粮给贪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倒是方才去买菜的时候,那卖菜的贩子知道自己在知县府上做事,送了好几个白眼给他!
“打狗也要看主人!”王二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星子,现在整个桃花镇不得看自家知县老爷脸色过活,居然敢给自己白眼?!
王二心中是恼怒,但脚上的步伐却越来越快,他在知县府上负责炊事,听说今晚有贵客过来,县老爷特意嘱咐什么山珍海味全部搞来,害他们忙活了一整天,刚做好三十几道菜,能歇息一下。
谁知道,居然传来,那贵客偏生喜吃上汤豆苗,吓得师爷连忙唤他去买回来,还说贵客都快要到了,要是开饭前端不上桌,他们就全别干了。
“晦气!什么贵客,我看啊是衰神!”王二小声地埋怨着,风风火火地跑进知县府后门,却听到师爷对着老经验的下人在悄悄地唤道:
“让下面打杂的人今晚都躲在房里别出来,上茅房都不行,别让人家白大人见到咱们府上这么多奴仆!”
王二听了惊讶得一双眼都睁大了,咱府上四五十个下人,今晚只能窝在房中不能走动?!
难道这白大人可是什么朝廷大臣?如此可怕!
——
年过四十的白元纬,饶是之前战战兢兢地活了太久,双鬓已经有些花白,如今应晖称帝,白氏一族当道,自然是春风得意。
回想起以前的日子,自己的老爹虽是户部尚书,姑姑贵为皇后,可他们白家还是得在应轩佑这老狐狸面前夹紧尾巴做人,若不是应轩佑晚年乏力,应晖上位,他们白家怎敢在他的眼皮子下逐渐壮大,可之前为应晖拉拢人心,实在耗费过大,自家前半生的积累所剩无几。
好在一场春潮,淮南犯了水患,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机会,如今借着这次赈灾,他得将之前耗出的全部取回来,填补上自家的钱库空虚。
“白大人,请!”马车徐徐赶到苟知县府邸,白元纬笑意满怀,吃完这桃花镇一餐,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复命了。
伪造的赈灾人数已经托爹在外散布,这些小官也打好招呼,一切都妥妥当当,是时候回去享享福,承皇恩了!
白元纬衣冠楚楚,笑容可掬,一副亲民气派:“无需客气,苟大人!我就是来看看民情,吃完晚膳就回去了!”
“都准备好了!”苟知县早就打听了,这白元纬不好色,原本准备的几位美人用不上,强留他在府上也怕生是非,便爽快的唤厨房做多些好菜款待。
落日留下一片血红的影子,一弯新月悄悄升起,在逐渐被黑幕掩埋的天上,几颗星发出微弱的光。
饱受饥寒困苦的老百姓,咬着牙含着恨,家家户户看着这血一般的日子,心中的火被慢慢点燃。
黄昏之时,逢魔之刻,知县府的饭厅中,几个奴仆来来回回,摆满了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白元纬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欣赏地看着苟知县:“苟大人家中节俭,不像我先前去的那些知县府上,四五十个下人围着服侍,你说这正在灾地,还如此铺张浪费,成何体统?”
“大人说得是!”苟知县闻言,使了个眼色给师爷,让他把下人们都关紧了,走出一个,唯他是问!
师爷收到了苟知县的眼色,虽聪明的都知道白大人说的是台面话,但还是快步吩咐下去,把下人的房门全部锁上,一个都不得走出房间。
白元纬见满桌子的鲍参翅肚,也不急着吃,拿起筷子夹向那上汤豆苗,先尝了一口。许是他自己装清廉惯了,每每起筷都要先吃那便宜的菜式,久而久之也成了习惯。
知县府上盏盏灯笼,个个油灯亮得满堂光亮,觥筹交错,酒足饭饱,一桌子的菜竟没吃过一半,白元纬便饱了,下人连忙捧上茶来让他洗漱净口,一顿下来舒心不少,竟生了些许困意。
“嗖嗖!”一阵风穿堂而过,恍惚间一袭黑衣惊鸿掠影,白元纬眯着的眼睛,被夹着寒意的风吹得有些生疼,一瞬间,几滴血便溅在他温饱满足的脸上。
稚嫩娇俏的声音中带着肃杀,如此新奇的组合在他的耳边蓦然响起。
“上路饭吃完,大人们也好动身,去阴间了!”
随后一霎间,兵刃交接,血肉四射,划出的血落在一桌老百姓梦寐以求的美味佳肴上,糟蹋了苟知县阿谀奉承的心血。
白元纬一向谨慎,就算是微服出行,所带的护卫也有十余人,四名最精锐的护卫挡在他的身前说道:“是刺客,大人别怕!”
护卫的话好似一颗定心丹,让白元纬慌乱恐惧的心逐渐平稳,随后眼神忽的变得狠厉:“抓住他!”
白元纬此刻像个手无寸铁的弱者,小心翼翼地缩在众人的保护中,一双已然忘记如何眨眼的眼珠子,透过护卫包围的缝隙,瞥见了一道抓不住的黑色身影。
只见这刺客脸上包着黑布,看不清脸容,身材不高却武功极强,剑光闪烁间,一个个护卫应声倒地。
快,太快了!
剑风带着血腥味,不断地映着油灯的光,闪烁在房中!白元纬心中一紧,谁能请得动这么厉害的刺客,难道,他是为了……
站在暗处的应日尧,也是一袭黑色锦衣,围着黑布的脸上只露出剑眉星目,清冷眉目锐利得如斩夜的刃。
他长身玉立,摒除气息,静静地看着房中的一切,同样是练剑之人,不得不承认,此人剑术出类拔萃,出剑之快神乎其技,时而快如鹰隼,迅捷无伦,时而如蛟如龙,如鬼如魅。
他,必定是高手!他紧紧地握着斩夜剑,心中油然生出与之一较高下的兴奋。
一击剑势重重地碰撞着手中的大宝剑,言暮眼神不带一丝情感,一双眼珠目及八方,三名护卫同时挥剑,齐刷刷地向她劈来。
太慢了!
嗤嗤声响,三声剑刃交锋夹着火星,一剑挥下,言暮一次将三人破绽全然识破,宝剑横削,齐齐划向他们的腹部,溅出的血一下子将房中多个油灯盖灭,只剩下最后一盏在苦苦支撑。
“大人,快逃!”最后一位护卫毅然站于白元纬身前,已经没了刚才的冷静笃定,白元纬此刻更是吓得双腿打颤,瞄到门口那十几个七横八落的尸首,哪里敢迈出一步。
“恐怕,逃不了了!”
杀人者声音娇俏清扬,却在他人耳中仿佛嗜血修罗,步步逼近,护卫退无可退,长剑直指此刻,发了狠般使出全身力气刺出。
言暮眼中夹着笑意,早就看出他的破绽,只须一剑,即可夺其命。
然而,事不如人愿!那护卫鼓起平生之力的一剑,在火深水热之间,竟将那大宝剑生生斩断!
言暮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中之剑段成两段,那飞在空中的半段剑刃,无情地离开了剑柄。
大宝剑!你为何如此不争气!
电光火石,她可能只用了眨眼间的时间去讶异,仍在生死之场上的言暮,瞬间便恢复回那个杀戮无情的刺客。
易水剑法第六式,借刀。杀人之事,死生之时,不可慌乱。无剑借刀,夺人兵器,不让一步活路。
言暮顺势抓住护卫手腕,提内力一转,护卫惊觉手中无力,握着剑柄的五指蓦地松开,被对方一把接住,长剑陡然转向,完全来不得反应。
可就在长剑疾刺夺命前的一瞬间,一道风势穿堂袭来,言暮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护卫,脖颈间被一片小叶子割出一道细不可见的血痕。
一刹间,鲜血汹涌喷出,护卫高大的身躯直直跌落在她的剑尖之上。
是谁?!她迅速转头看向飞叶之处,却见苟知县趴着颤抖的身子向门外爬去。
哼,想逃?这里的人,除了她拂衣,谁都不能活着走出去!
言暮拾起刚刚被她舍弃的半段大宝剑,径直一挥,半段刀刃便直直刺穿苟知县的背脊,“啊!”伴随着他苟延残喘的一声低呼,一条狗命呜呼。
“白大人,你的护卫不错,挺有本事的!”言暮手执着“借”回来的长剑,笑眯眯地转过头,盯着已经吓得瘫软在雕花红木柜前的白元纬。
居然能耗了她半炷香的时间,着实是有些本领的,不过,还是难逃死命啊!
白元纬一双眼瞪得极圆,颤颤巍巍地说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这个问题,站在暗处的应日尧也想问问房中刺客,其实方才不需他出手,此人一样可以全身而退,但他还是出手暴露了自己,因为,他手中的斩夜剑已经开始喧嚣,想与这一等一的剑客切磋高下,哪里容得下旁人伤到他。
“谁派我来?”言暮依旧笑得如三月桃花,想了一下,便得出了答案:“是桃花镇的老百姓!”
白元纬哪里知道此人在说什么,人在剑下,也只能求饶:“大侠!无论派你来的人给你多少银两,我给双倍!不,十倍!”
“银两啊!”言暮点了点头,笑容不改:“我确实是缺,不过我实在太好奇了!”
“好奇?你好奇什么?”白元纬喘着大气,惊恐地看着昏暗灯色下,对方那双几近雀跃的眼眸。
“我好奇,你怀里揣着的是什么?”她早就注意到,白元纬这家伙一路躲避,可一双手一直护在胸前,肯定是揣着什么“大宝贝”!
白元纬一听,吓得更胜,笃定此人就是过来抢账本的,不得,这账本里不止记着此次赈灾的他扣下的款,还记载着……
“撕拉!”一声裂帛之音,白元纬忽感胸前一凉,自己的衣裳便被割裂,方才一直护着的账本应声倒地,他本想去捡起,却不敌对面之人手快。
“原来是账本啊!”言暮随意翻了一下,便不在意地将其扔到桌上,笑道:“你们这些贪官,怎么都喜欢把账本藏在身上,你是,李侗也是。”
李侗?!白元纬听到那年初被杀之人的名字,震得五脏六腑俱痛,这个人是:“拂衣!”
“原来你认识我,草民拂衣,拜见白大人!”
一声语毕,剑光一闪,睁着一双死鱼眼的白元纬,就被生生割断了脖颈,血光四溅,落在雕花木柜上仅剩还没打破的青白玉观音像上,好不煞气!
站在灯光照不到之处的应日尧,一双眸子灼灼而亮,气势逼人,让挂在枝头上的月光都越发的寒。。
她,竟是庄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