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岭南卫氏

富甲陶朱,岭南卫氏。假如说言氏是江南首富,那么占据大恒之南,看似蛮荒却逐渐崭露头角的岭南,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卫氏了。

所谓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当年大恒初建,齐末贩卖私盐之风泛滥,尤其在两广靠近沿海之地,地险山僻,当地居民常年以贩私盐为生,有时甚至整个村落的人都外出往返兴贩。

恒帝即位时,勒令全数严查抓捕,当时,岭南卫氏是南方最大的海运海产商,坐拥多个盐山,下派的两广宣抚使首当其冲去到卫氏处调查,却发现卫氏名下的所有盐山,没有一个私自贩卖,全部堆积得整整齐齐,且盐质比起一般的私盐,晶莹细腻,不含杂质,提取的工艺也远远领先很多官盐制场。

当即,卫氏当家便向两广宣抚使提出将所有盐山上缴朝廷,卫氏开设制盐场,为朝廷供应优质良盐,卫氏收取其中百分五的收益,且朝廷需将其名下所有田耕海产等免税三十年。

恒帝一听大喜,不仅答应了卫氏的提案,还赐了一块“天下良商”的御赐牌匾给他们,这也大大打开了卫氏的行商之路,近些年来,已有与江南言氏比肩之势。

言暮固然不知卫氏宗族之人,但听这卫桓说自己来自南方,又是行商,很难不去联想到岭南卫氏。

“冒昧问一句,卫兄你是岭南卫氏的人吗?”

卫桓一听,不禁笑了笑,收拾木柴的手却没有停下:“远亲。”

“假如我是卫氏大富之家,就不用一路奔波了!”卫桓一边说着,一边将言暮砍下的木柴一个个收拾捆好,那双白皙的手上全是灰屑,方才砍柴时可能挥得猛,发间几条青丝被甩出,沾着脸上的汗,好不狼狈。

言暮定定地看着他这穷酸模样,也不愿再猜测什么,无论是与不是,都不关她的事。

抬手便继续挥动那斧子,那木头被劈得整整齐齐,等到静彦道姑过来查看的时候,他们已经砍完了所有的木头。

“你们二位可真奇怪!”静彦道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个,一高一矮二人,高的眉清目秀,矮的唇红齿白,高的文弱书生,只能做捡木柴的碎活,矮的一身是力,把这够用几天的木头,一个上午便砍完了。

“静彦居士来啦!”卫桓这枚懂看眼色的书生,一见人来监视他们干活,便干得更起劲,言暮听罢,擦了擦额间的细汗,也看着来者。

“累了吧,今天日头大,我看李拂小兄弟都流汗了。”静彦道姑笑着看着他们,眼中带着一丝对这两个苦力的满意:“我拿了些粥菜过来,赶紧去那井口打些水清洗下手,歇息下吃点东西!”

言暮闻言,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干了一上午活,着实是饿到不行了。便想上前接过那篮子菜,谁知道卫桓这家伙早就喜冲冲地上前接过,还一脸轻松地地说道:

“我就干些小活儿,砍柴这些都让李公,我家公子做了!”

言暮没好笑地看了看卫桓,这家伙还在装模作样,有随从比公子还娇气的吗?她也不看卫桓,直直对静彦道姑道谢:“谢谢静彦居士!”

静彦道姑走后,卫桓便把井水打了上来,这家伙也是体虚,端着个稍重些的水盆,走路便有些不稳了,里面水花溅起,直直飞到他的那张清朗的脸上。

言暮看着他那窘迫的模样,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卫桓也不恼,只是老实地把水盆放在言暮身旁,笑道:“李兄,洗把手吃饭吧!”

言暮大方地勺了一些水把手洗净,然后便双手拱起一些清水,往脸上泼去,丝丝缕缕的冰凉瞬间让细汗的温热退却,让她不得不的舒爽地微笑着。

蹲在言暮对面的卫桓双手撑着脸颊,愣愣地看着透明如晶的水濡湿了对方英挺的眉毛,迷蒙了她清亮的双眼,些许凝固在她浓密细长的睫毛上,随着眼睛一眨,又猝然滑下到白皙的脸庞上。

果真是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你不吃吗?”言暮瞅了一眼失神的卫桓,便耙了口粥,嘴里嚼着咸菜问道。

卫桓闻声定睛看着说话者,只见她大口吃菜喝粥,没有一丝仪态,方才美人之像宛如昙花一现。

“唉!”卫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然是要吃的。”

——

月上梢头,幸得一日晴天,桃花观里的几个年轻道姑们都叽叽喳喳,按捺不住跑到屋外乘凉了。

言暮干了一天的话,也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院中的石椅上乘凉,抬头看向天上的月光,弯弯一道如弓。

何日到满月,再来话团圆。

“李兄,怎么这么好兴致?”言暮的房间与卫桓相连,都在一个院子里,卫桓一推开门便见一袭道姑服的她,端坐在院中赏月。

言暮转过头看着卫桓,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册,应是方才一直在房中阅卷。

“道姑们结伴去沐浴,担心会有色胚乘机偷窥,叫我守在这里莫让你行近。”言暮一双眉毛得意地抬起,满是笑意的眸子中带着调侃的意味。

卫桓一听,不由得挠了挠鬓角,心中恼怒,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好色之人了,但脸上还是一派爽朗:“小生我还没娶妻呢,李兄你莫要取我乐了。”

言暮笑着颔首:“开个玩笑。”她看着卫桓手中的书,乃春秋左丘明所撰的《国语》,便思及了他说过的上京赴考。

“殿试是明年二月才考,卫兄这么早出来干甚?”

言暮疑惑,科举每年秋天,各州进行考试,第二年春天,由礼部进行考试,这卫桓连州市都还没考,就想着上京赴考了?

卫桓见自己的说辞被推翻,好不尴尬,但看见对方目光灼灼,只好老实说道:“之前怕你不肯救我,情急之下说了大话,不过李兄放心,卫某一定能够考过州试,上京面圣的!”

原来是个爱说大话的白面书生啊!

言暮饶有兴致地单手撑着石桌,盯着卫桓说道:“所以,你为何不好好待在家中准备州试?”

事实上,言暮本就不是多事之人,但被这卫桓三翻四次地糊弄,也是有些怄气,便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本意是想去蜀地看望久病刚愈的青梅竹马,又想顺便走一走这六运河,便兜兜转转,来到了淮南。”卫桓也不掩饰,直言道出了自己的目的地。

“那是兜得有点绕了。”言暮直白说道,但内心直觉这家伙也没说谎:“上京面圣,你是想当状元?”

一想到这卫桓说的话,言暮便可以串成前因后果,他说自己尚未娶妻,蜀地有位等着他的青梅竹马,应是想取得状元,衣锦还乡再风光大娶吧!

卫桓坦荡一笑,点了点头,只见他慢慢地坐在言暮对面,说道:“我既是为了当官,也是为了看看这个晖帝,值不值得我去追随。”

一阵凉风吹过挂着藤蔓的院子,青翠的叶子随风隐隐摇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言暮颇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些话,说出来是要杀头的!

“见一面,你就可以分辨出来吗?”言暮忽然觉得卫桓这人,有种,也有些意思了。

“可以!”

卫桓对上言暮黑白分明的眸子,自信地说道:“我卫桓一向看人很准,譬如你,我就看得出,你深藏不露,年纪轻轻却敢纵马天涯,当属一等一的侠客!”

言暮听了卫桓的话,顿时双眸微微睁大,而后轻轻一笑,眯着那双含着秋水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卫桓:“那李拂就承了卫兄的谬赞了!”

一想到应晖,自己接了梅岐虎符的事又再次跃于脑海,她想,大概卫桓若真的能见到应晖,应该会失望吧!

“《国语》中有云:直不辅曲,明不规闇,拱木不生危,松柏不生埤。不知卫兄是如何理解的呢?”

卫桓听了言暮没头没尾的问话,一瞬间便猜到他想表达什么:“正直之人不能辅佐邪曲之上,明智之臣不能规谏昏暗之君,高木不能长在危险之地,松柏亦不能生长在低洼潮湿之处。”

李拂想说,应晖绝不是明君。其实,他自己,整个大恒的老百姓,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但是,他吧,可能不太一样:

“正直之人不能辅佐邪曲之上,那我就不辅佐!明智之臣不能规谏昏暗之君,那我就闭上嘴!高木不能长在危险之地,那我就找个安全的窝!松柏亦不能生长在低洼潮湿之处,但松柏无处扎根,横竖都是死,不如先潜滋暗长,而后再植土良地!”

“你觉得这个办法怎样?”

言暮静静地听着卫桓的回答,这个人的处事之道,竟然,与她的爹爹一模一样!

思及庄大人,言暮怎会不知他在苦苦撑着,在波谲云诡的朝廷做一个闲人,绝不是那么好当的,想必爹爹心中的苦闷,也是无处可申。

其实,爹爹何尝不是与卫桓一般,都在潜滋暗长,而后再植土良地!

“这个办法,妙极了!”

她不得不颔首点头,眼底全然是释怀和理解。卫桓愿意跟自己透露那么多,应该是当她是朋友了吧!

一等一的侠客,她是不敢当了,但守护希冀天下太平之人,她责无旁贷!!

这条路,不止有他卫桓,亦有她李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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