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寒冬将至

秋水微凉,枯叶堆满了八角山头,墨染的山水渐渐褪色。

昨夜一夜西风,今日穿上厚袄,言暮坐在师父家的马车里,马车外的阿川叔稳稳地驾着车,她挑起车窗一角,看着窗外黄叶漫天飞舞着,把整个天地搅得灰濛濛的一片,冬天已经来了。

言暮知道阿川叔每隔半个月便会去镇上采买,寄给哥哥的信就是阿川叔帮忙送出去的,都隔了好几个月了,也不知天机山上的哥哥收到她的信了没有。

言暮身穿一件黑色素面圆领袍,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束起,脸容白皙俊俏,两条眉头英气十足,乍一看倒是有几分清秀少年的韵味。

只见她闭上眼睛,躺在车與内稍作歇息。自去年与师父在镇子上逛了一下,买了把剑之后,言暮便再没出过八角山,也很久没见过除了师父和阿川叔的其他人了。

今日言暮之所以与阿川叔出门,是因为她练剑过度,大宝剑的剑身有些磨损,剑柄结实的护带也被她日夜挥握,弄得七零八落。师父见状便让她跟着阿川叔,去打铁店修磨一下剑刃和剑柄。

话虽如此,其实言暮自己也知,师父想让她去镇子上散散心,不想她继续拘泥于易水剑法第十式!

言暮右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最近练剑确实有点猛,今日出门竟觉得全身都软绵绵的,老是提不起力气。

“小娃娃,到了!”梅川稳当地停了马车,也不打开车门,就这么静静地说着,她知道言暮能听到。

言暮一听到阿川叔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抓起剑便推开门,一阵冷风瞬间嗖嗖袭来。

“嘶!”今天怎么这么冷?练武数月的言暮,本应是强身健体,也被这一阵寒风吹得打了冷颤。

倒是坐在车外一直驱车的梅川,高大威猛的身躯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寒冷,宽厚的肩膀还帮言暮挡去了一点风。

冷?小娃娃还真是弱不禁风,等下买些姜回去给她辟寒吧。

梅川正在思忖着,言暮这边已经跳下了车,准备走向老铁打铁铺,见到此状的梅川说道:“一个时辰后我来这里接你。”

拿着剑的言暮转过头,平日水汪汪的杏眼,不知为何今日却没什么精神,说话的声音也是蔫蔫的:“好!劳烦阿川叔了!”

梅川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紧紧地看着言暮,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小娃娃今儿是染了风寒了,得赶紧去抓些药!思及至此,梅川便驱车离去。

言暮目送梅川走后才踏进打铁铺,她环顾了一周,发现打铁铺与去年相比,萧条了许多。那放在一旁的兵器刀具全部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客官想要些什么?”往年喜笑颜开的店家,也不知为何,模样跟今天的她一般,蔫蔫的。

言暮拿出手中的剑,对着神色难言的店家说道:“劳烦店家,帮这把剑修磨一下剑刃和剑柄!”

店家接过言暮递过来的剑,眼神中忽然一亮,微微地笑着说:“这把剑是在我们这处买的吧!”

言暮点了点头:“就是去年的事。”

“去年啊!”店家拿着剑,一边领着言暮走到打铁处,一边喃喃地说道:“哎!去年啊,我们的店还挺好生意的!”

店家的神情悲戚,有些不舍,又有些无可奈何:“幸好小兄台来的巧,咱们店明日便要关门大吉咯!”

“关门?”言暮有些疑惑地问道,去年来时这边的生意看着挺不错的,今年却是经营不善了?

“是啊!”已经挽起袖子的店家,仔仔细细地看着剑刃的缺痕,对着磨刀石慢慢地推着:“先前岭南道大火,把一艘大船差不多五百多人全部烧精光,岭南道全部封道严查罪魁祸首。咱们用的就是岭南那边的铁矿,如今也运不出来了,只好用这边产的贵价铁石。”

“原本想着熬一熬总能熬下去,却没料到,突然税收升了起来,整个大恒的百姓穷得不行,也没人来买铁器了,坏了破了就自己磨一磨,忍一忍,又能用一天!”

“为何会增税?”言暮双眉紧皱

“这个啊!老铁我见小兄弟是个面善的,就跟你说了。”店家一边修着言暮的剑,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说,咱们这个晖帝,名不正言不顺,以前跟着恒帝的兵他全部不敢用,也不好杀,就只好征新兵,哪来的钱养人,不就只得从我们的平民百姓身上取!”

言暮听罢,愣了愣,没有想到这应晖一上任就敢增税,纵使他需要强兵养兵,如此不顾平民百姓,难免被世人诟病,看来他确实是急躁了,怪不得爹爹冒着被贬谪的危险,也不愿意加入他的麾下!

“咱们易水镇很多店铺都开不下去了!”店家许是很久没见到客人,今天最后一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那般。

言暮感觉脑袋热热的,一转头看见旁边烧铁的炉子,应是被它烤热的,便挪了挪位置问道:“就因为增税?”

“倒也不止!若是增税,这边生意好的店铺撑一撑还是能过去的,倒是那县老爷家的大郎林平,在咱们易水镇就是出了名的大奸商,贪财好色,一见到人家哪家店生意好,哪家店女儿长得好看,便让他爹搞点名头,把人家抓进官府,到时候就装好人低价收了人家的店铺,抢人家姑娘回家做妾。”

老铁一说起这此人,便气得牙痒痒,磨剑的力气都增了几分!

言暮默默地听着店家的话,心中的气息又一阵不稳,额头热气愈胜。

接过修补好大宝剑,言暮掏出钱袋子准备付钱,店家却是不肯收:“小兄弟,你这剑是从我此处买的,明日大门一关,世上用我做的铁器的人就有减无增了,就当是缘分吧!”

言暮愣愣地看着眼前如新的大宝剑,心中百感杂陈,一道光照过来,剑身映出她的双眸,没了之前的斗志昂扬,只剩下怅然若失。

店家没用半个时辰便修磨好了剑,言暮见还有些时间,便逛起了市集。

没了往年的生气,整条市集都被寒风漫上一丝暗淡。寒风吹起地上的一片枯叶,落在了路边卖菜的摊子上,上面发黄的菜叶让人食欲全无,摊贩毫无生气的眼中尽是无奈。

言暮忽然想起一首诗: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杜甫说自己好歹是个官儿,既不需要服兵役,又没有交租纳税的负担,却还是免不了小儿饿死的悲惨遭遇,那平民百姓的日子啊,就更加辛酸了!

只是一年,就可以变成这样?

“站住!站住!”突然,前面一阵骚乱,惊起言暮零乱的思绪,抬头一看,只见几个穿着护卫衣裳的人,追赶着一个黄衣女子。

“救命啊!救命啊!”女子声音凄厉,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旁边全然是手无搏鸡之力的平民老百姓,哪个敢站出呢?

言暮眉头一皱,眼前之状不清不楚,她不会轻易出手。只见逃跑的女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被一把冲上来的护卫团团围住,也不见他们动手,就只是绑上她的手手脚脚,封住她的口,抬了起来。

“这是?”言暮喃喃地说道,脑袋晕乎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旁边的人见到言暮手中佩剑,见她眼神锐利,身姿挺立,以为她是哪来的少年游侠,便徐徐跟她说道:

“刚刚那人是镇上米铺家的小女儿,本来家境殷实,与那城北卖布家的大儿子有婚约,可偏偏被林平那厮瞧上了,这不家里米铺也被他使计收了,人也被抓回去给那瘸腿的做妾,喜帖都送出去,听说是明儿就拜堂。”

“那林平就是条色狗!”旁边一个屠户粗声粗气地说着:“都娶了七八房妾了,还图人家小姑娘!”

“你小声点啊!”屠户的媳妇急匆匆跑过来说道:“要是被那些好事的告诉林大人,咱们这摊子也没了!”

屠户看着自家婆娘,转头一想还真有些道理,便对着周围的人说道:“我就是说说,大家别当真啊!”

言暮看着眼前的闹剧,这应该是老铁口中说的强娶民女,强占良铺的县老爷之子林平,言暮闭上有些沉重的眼皮,回想起刚刚的女子,那头零乱的长发,嘶哑的尖叫,像极了言氏灭门之夜的每一位女眷!

只见她喘着大气,额头的温度越来越高,手中握着的剑好似唯一的依靠那般,鬓角两边的汗顺着光滑的脸庞,滑到了下巴,再次睁开双眼,已经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窒息的感觉让她不得不深深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抬脚迈出一步,身体沉重的负荷竟让她脚步一虚,差点站不稳!

“我怎么会!”言暮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额头的滚烫让她不得不正视,她发烧了!

此刻,一连串的质疑,好似当夜的黑衣人般,围绕着她,嘲笑着她!

“你觉得你现在的能力能够一击杀死恶霸?”

“你不是连易水剑法第十式也没练成吗?”

“你这种只会躲在床底下的懦夫还懂杀人?”

“你就不怕杀人后会给师父他们惹来祸患?”

言暮被那些质问压得完全不能呼吸,周围所有人的嘴脸都好像在嘲笑着她那般!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与自己插肩而过形形色色的人,看着那就在眼前的林府大门,门口的两个张大嘴的石狮子,好似活过来般,张牙舞爪直直向着她咬来!

“啊!”言暮被狮子的血盆大口吓得叫了起来,脚步连连后退,砰的一声,竟撞上了一道如墙般的身躯。

“怎么了?”阿川叔的低沉稳重的声音自上方响起,言暮瞪着两颗大眼睛愣愣地盯着他,不断喘着气的樱唇硬是张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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