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所嫁之人

红墙绿瓦,廊腰缦回,应茵茹快步地走在皇宫木廊之上,神色有喜亦有忧,遥看着凤阳宫的牌匾。

心中不禁想起,自己先前不知在这门前吃了多少次闭门羹,每回满心欢喜地来看望娘亲,娘亲不是已经歇息了,就是不在宫中,今日竟得娘亲如此好兴致,唤自己入宫,终于可以见她一面!

跟茵茹郡主身后的许嬷嬷,神色恍惚,她不知陪着郡主来此处多少次,谁也猜得出,甄姬很明显就是不想见这个女儿。

这一路,她不是少见甄姬对大公子的偏心,似乎她全部的爱意都给了大公子,就连这一分一毫,都不愿留给茵茹郡主,可怜她的郡主,还巴巴地认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不能取得甄姬的顾怜。

简直是胡说,她这个天上天下的郡主,每回到了甄姬面前,都卑微得不堪一击。这种节骨眼,唤郡主入宫,能有什么好事呢……

“娘亲!”应茵茹迈向那华贵的宫殿木门,只见甄姬早已端坐于茶桌旁,一派雍容华贵,只这般不动,便生了万种风情。

“都下去吧!”甄姬也不看来着,只是静静地吩咐道。

下人们闻言应诺,一眨眼便全退出了寝宫内,偌大的室中只剩下二人。

“娘亲?”茵茹慢慢地走近,闻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熏香,战战兢兢地又唤了一次。

甄姬闻言,浅浅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微笑地转过头看着来者,破天荒地说道:“快过来让娘亲看看!”

许是第一次听到甄姬如此温婉轻柔地对自己说话,茵茹一双跟应明一模一样的眸子,喜笑颜开地对上了她的娘亲,立刻快步上前坐下。

一看茶桌上的茶点,都是她喜爱的,心中忽生一股暖流。娘亲果然还是在乎自己的,不然怎会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呢!

甄姬浅笑,一双美目流转在茵茹的小脸上,不知她心中何想,但脸上依旧是那不变的笑,只听到她幽幽地说道:“咱们茵茹也有十五了,娘亲当年也是及笄之年,嫁于你父王的呢!”

茵茹定定地凝视着甄姬的那双眼睛,似是在笑,但总有一丝不明所以的情感。

“我听说了皇上的赐婚,毛元青人中龙凤,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下一刻,她却听到自己的娘亲,说着让她毫不赞同的话。

茵茹心中一惊,诚然,在迈进这个宫中,她的内心就决定了拒婚:“但是我……”

“良禽择木而栖,毛元青背靠毛氏,毛氏当得上是大恒的顶梁柱,你觉得不够吗?”甄姬柳眉嫣然,唇嫣如樱,却吐纳这让茵茹觉得荒唐的话。

毛氏,是应晖的党羽,他们一直在朝廷上与父王分庭抗礼,难道娘亲真的不知吗?

甄姬看着茵茹颇为抗拒的神情,眼中的温柔愈盛,嘴里的话愈发娓娓动人:“自古皇室女儿,多为和亲而嫁。这可能是圣上给你最好的选择了,嫁于毛氏,留在盛京,还能留着娘亲身边,陪陪我,让我抱抱孙子。

“若不然,你便要和亲了,嫁到那些偏僻小国,便再无希望了!”

甄姬的话好似掺了毒的蜜糖,慢慢地喂到茵茹的嘴边,久未尝过母爱,早已焦渴难忍的女儿,如何能够抵挡那份久旱逢甘霖的爱呢?

“乖孩子,听娘亲说一句,嫁吧!”

茵茹看着甄姬那双哀切的眼神,心中涌出一股激动和温暖。想不到,这么多年,娘亲第一次肯正眼看她,竟然是因为一桩糊里糊涂的婚约。

算吧!就这样吧!或许毛元青真的不算是最坏的选择。

甄姬见茵茹的眼中全然是放下,应是说服了她,便将自己的目的,渐渐透露出来:“你皇兄知道了,怕是也会担心你!”

皇兄,茵茹一听,便回想起以前娘亲偏爱他的时光,但她从来不恨皇兄,她的皇兄温润如三月暖阳,心中怀着天下家国,小时候每当她躲在角落流泪,第一个找到自己,为她拭泪,宽慰她的,一定是皇兄!这样的人,她怎能去嫉妒,怎能去怨恨?

“茵茹,开心些!娘亲怕你皇兄知你不乐意去嫁,到时冲撞了圣上,我的乖女儿,便要派去和亲了。”甄姬一边安慰,一边抚摸着茵茹的后背,或许的第一次被娘亲抚摸,茵茹突然感到,一丝渴求已久的幸福。

她低垂下眼眸,心中也明白皇兄是爱护自己的,她也不想看到端正大气的皇兄,因自己的事而陷入为难:“娘亲,你放心!我若见到哥哥,定然会跟她说,是自己乐意去嫁的。”

甄姬听罢,喜极一笑,弯起的眉眼尽是愉悦,只见她连忙抓着茵茹的玉手,柔声说道:“以后多些过来,娘亲要亲自教你礼仪!”

茵茹心中高兴极了,连忙点头,好似先前那一腔对毛氏,对赐婚的怒火,全然被甄姬的一言一语熄灭得一干二净。

良久,到了要离去之时,茵茹依依不舍,甄姬眼神也流露出那只对应晏阳有过的顾怜,两母女站在门口,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才能告别。

雕花木门一关,甄姬看着冷清的凤阳宫,却突然轻蔑一笑,眼神里全是厌恶:“来人!”

守在门口的宫女们,立马上前伺候,只见她指着茶桌上的茶点,冷声吩咐道:“全扔了!”

左右两个宫女,在她身旁扇着微风,可她的心中依然燥热,她知道,那是因为恨!她恨透了应晖,他一定是知道,毛元青先前已经娶了正妻,现在将晏阳的妹妹为他续弦,既卖了人情给毛方,也变相羞辱了晏阳,之后,晏阳和毛方绝不会结交!

应晖,你这步棋下得太绝,小心被反杀!

古有甄宓,今有甄姬,媚骨天成!今人不得知甄宓的性情如何,可独看此刻的甄姬,透过她那双狠厉决绝的美目,便知道蛇蝎美人,应是如此。

坐在马车上,脸上一直挂着笑意的茵茹,一点一滴地慢慢回想刚刚与娘亲的对话。

“女子,若遇到适合的人,就算不爱,也是可以嫁与的!”

“那娘亲,你爱过父王吗?”

“……当然。”

——

北郭先生坐在凉台上,遥看着划着竹排,在易水河上赏景的梅川。流水迢迢,秋风飒爽,好一派闲适。

忽然,几片叶子飘飞到她的头上,一阵剑影劈裂吹得正好的秋风,已然不剩几片叶子的柳树,被言暮惊鸿剑势划过,又掉了三四片。

北郭先生盯着在边上已然练了好些时辰剑的小徒儿,心中不禁思索着,小徒儿来了这里也两年多了,个头也长了些许,比起以前,心胸也开阔了不少,不像以往那般少年老成。

俏皮了一些,大胆了一些,狡黠了一些,懂得了一些,糊涂了一些,荒唐了一些,仗义了一些,温柔了一些……

“小丫头长得太快啦!为师会舍不得的!”

听到北郭先生的喃喃自语,专注于练剑的言暮竟没能听清楚,自得停下手中剑势,将青鸾宝剑收入鞘中,擦着额间的细汗,一把走到师父身旁问道:

“师父,你刚刚跟我说话吗?徒儿没听清。”

北郭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歇息一下吧,喝点茶!”

言暮笑眯眯地倒了一杯清茶给自己,一股脑全喝下,也品不出那茶中的回甘了。若然放在二年前,还住在庄府深闺之中时,她必定细细品味,还得做出一番评价。

以前,不是喝茶,而是品茶。如今,不是喝茶,只是解渴!

当好吃的,不好吃的,珍贵的,廉价的,全都成了一顿填饱肚子之物时,就不会再去纠结太多了。

言暮爽快地喝了几杯茶,解了口舌的渴,吹着舒爽的清风,觉得此刻的愉悦,千金都换不来!

北郭先生看着小徒儿那白皙光滑的小脸蛋,还有着小娃娃的婴儿肥,顿时便觉得可爱,便不禁伸手掐了一下。

“哎哟!”饶是被师父掐习惯了,言暮只是小声反抗。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桃花观的疑惑,同是姐妹,为何师父与静绝真人的脸容相差如此多。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北郭先生,直言问道:“师父,为何你长得如此年轻?”

北郭先生既然是娘亲的师父,定然过了不惑之年,脸容却跟娘亲一般年轻。

一听到小徒儿说自己年轻,北郭先生哪有不高兴的道理,便笑眯眯地自夸道:“因为为师是仙女下凡啊!”

突然,梅川的竹排划至凉台附近,北郭先生瞄见对方的衣角,连忙改口:“方才是说笑而已,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女子的容貌是会因自己的夫婿而变的,夫婿疼爱,那么女子的容貌便会老得慢一些,可能还会越活越美!”

梅川哪能没听出北郭先生想说些什么,不就是变相说自己宠她爱她吗。思及至此,他不禁心中愉悦,又有些害羞,不由得轻轻咳了两声,好顺顺他起伏不已的心跳。

言暮闻言,转过头盯着面无表情的阿川叔,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听到师父笑意满怀地说道:

“小徒儿以后也要嫁一个疼你爱你的夫君!”

言暮这下又眨巴了两下眼睛,眉头一皱,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说道:“可是,我不懂这些风月之事,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怎样的男子,怎么去找呢?”

北郭先生听罢,噗呲一声便笑了出来,她的徒儿,哪需要亲自寻郎,待到她谈婚论嫁时,自然一群识货的小伙主动围上来,任她慢慢地挑!

不过,毕竟小徒儿还小,情窦未开,她是不会说得那么直白的。

“女子一般喜欢如自己爹一般性格的人。”跟言暮聊聊这些事儿,却甚是有趣,遂她还是解答了小徒儿的问题。

“跟我爹一般的人?”言暮喃喃地重复着,想起了自己的两个爹爹,言不惑温柔多智,庄昊欢腾有趣,难道自己喜欢的是这般性格的男子?

“但也有特例,你像为师,可能会喜欢上那些面冷心热,不善言辞,对着爱的人却柔情似水的大英雄!”北郭先生边说着,边眯着眼睛瞄着梅川,只见他的竹排来来去去地在她的周围打转,应是全都听进去了。

“面冷心热,不善言辞,对着爱的人却柔情似水的大英雄!”言暮嘟着嘴思索,那不就英王吗?!

这下可吓得她连忙一个机灵,猛地摇着头。

自己应该不会喜欢上这般的人吧……。

“喜欢一个人实在太累了!”她歪着脑袋瓜,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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