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野望看那些信的时候,脸色十分的难看。
攻打惊虹在即,当朝丞相却不遗余力地攻击着他最寄予厚望的浅水清,他心底的恼怒也就越甚。
章修阁大学士文邈则直接说道:“陛下,臣已经查阅了军部留档,证实苏云的确曾是佑字营士兵,这几封信上的笔迹也已进行核对,有九成把握,的确是苏云所书写。”
这个消息令苍野望更加愤怒。
他愤怒的不是浅水清杀了南焕林,而是这个混蛋这么没用,竟然被人给抓到了证据。
长长吸了一口气,苍野望看着浅水清:“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浅水清道:“有,可以让臣看看这些信吗?”
苍野望一挥手,旁边的小太监把信送到了浅水清的手上。
浅水清一边看,一边笑嘻嘻地随口问道:“请问丞相是怎么得来这些信的?”
南山岳冷哼:“苏云命令草原马匪冒充商人,由东而来,被我家丁所截获,因而得到。怎么,浅将军有所怀疑不成?”
浅水清摇摇头:“那到没有,哦对了,昨天我也听说城外好象的确有批西归的商人被杀了,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相爷说的草原马匪。或许问问孔将军,他应当知道。”
孔将军,就是苍天城外城统领孔熙,算是朝上中立派的一位人物。
这刻浅水清突然提到了他的名字,孔熙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古怪。
他看看南山岳,然后跪向苍野望道:“陛下,昨天下午,的确有批商人,总计十二人被离奇杀死,来自东部,臣得知消息后派人去调查此案了,没想到……”
南山岳哼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命人所为,一批马匪而已,皆是该死之辈。”
孔熙微微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南相怕是又有误会了。”
南山岳一楞,孔熙道:“那批死去的商人,下官已经派人调查过来历了,他们的确是身家清白的东部商人,在各地皆有商号,从无与马匪勾结之历史。”
“你说什么?!”南山岳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浅水清的声音已冷冷传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丞相大人既然自承杀人,过一会还是去刑名司报个道吧。”
“浅水清你!”南无忌大叫着冲了出来。
浅水清随手把手上的一大叠信甩到了南无忌的脸上:“南大公子,商人是真商人,信却是假信。你南家三番五次栽赃陷害下官,看来真正是权势熏天,目无王法了呢。”……
石村。
玲珑坡,附近有片小树林。九千八百名铁风旗将士如今就隐藏在这里,冷眼看着林外的一切。
远方是一支队伍正徐徐开来,正是血风旗战士,为首的是一员虎袍战将。
“那个人,就是李规了。”说话的,是沐血。
“轻装简从,饶道而行,果然是准备打我们一个伏击啊。”碧空晴森然说道,阴婺的粉脸露出一线浓重的杀机。
在他的身后,沐血,方虎,拓拔开山等人赫然在列。
方虎嘿嘿一笑:“浅少果然是算无遗策,时机,地点,均把握的天衣无缝。”
“纵然算无遗策,也不可能将南无伤胆大到打算吞吃我军的想法一起算到,只怕浅少是另有安排,所以才得了消息的。”还是沐血看事情要冷静许多。作为一名帝国军人,面对眼下的这种情况,他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高兴之处:“自己人打自己人,每死一个,都让人心痛啊。说起来,李规在他的位置上,干得还是不错的,血风旗的兵,也有许多勇敢战士,曾经在沙场上舍生忘死。如今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却要死在自己的人手里了,想想也叫人心寒。”
方虎等人立时无语,同是帝国军人,如果可以,他们也不想自己人打自己人。
碧空晴沉声道:“如果能一举击杀李规,血风旗群龙无首,咱们再大军围困,或许可以令其不战而降。”
方虎道:“主意到是不错,但是李规可也不是那么好杀的。无双不在这里,荆棘营虽有出色的弓手,但未必有把握让其一击毙命。一旦突袭不成,李规有了防备,再想杀他就难了。千军万马中取敌项上人头……总是听起来比较美好的事情罢了。”
碧空晴一阵阴笑,听得众人头皮发麻,温柔的语调如女子般柔美:“诸位小看自己是可以的,但是要小看了我们的拓拔将军,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千军万马中取敌项上头颅这等事情,那可是他最拿手的好戏。”
众人愕然,热点书库向那魁梧如山的拓拔开山。
他一言不发,却缓缓解下了身上的铁链巨锤。
碧空晴道:“今日,诸位就有幸目睹拓拔将军的生平绝技,说起来,拓拔将军的武技虽然威猛盖世,但是他这轻易不出手的一招,名字却是起得煞是好听呢。”
“叫什么?”
“千里姻缘一线牵。”
众人听得发笑,却只见拓拔开山已经走出了丛林,来到一片开阔的小坡上。
由此居高临下,死死盯住远处的李规,拓拔开山手持铁链,已经开始抡锤。
虎虎生风的舞动中,大铁锤在空中激荡成一片幻影,仿佛一个巨大的鼓风机,平地生起一片漫漫风烟。
铁锤在空中越转越快,几乎连影子都看不清楚的时候,拓拔开山猛然大吼一声,炸起一股风雷,长链劲甩,铁锤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粗长的铁线,如流星陨落,闪动着星芒光华,凶狠冲向那血风旗的掌旗李规。
那仿佛博浪沙般的狂暴一击正中李规的胸口!
一锤毙命!……
“浅水清,你不要信口雌黄!这些信都已经过验证,的的确确是苏云亲笔所书,你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南无忌大叫道。
浅水清冷笑:“说起来,这些假信做得也当真不错了,无论笔迹,日期,甚至信纸,各方面都做得相当好,不知道的人看了,怎么都会相信这些信是真的,只可惜啊,南相虽贵为朝廷丞相,却还是不了解我们军人的通讯方式。”
“你说什么?”南家父子同时一呆。
浅水清已对着苍野望说道:“陛下,苏云的确曾经是佑字营的一员。但去年剿灭马匪一战中,苏云曾为马匪所擒。此人贪生怕死,为免被杀,就此投了马匪,因此为臣所除名。红土岗一战,他侥幸逃生,竟然又重新拉起了队伍,干起了马匪行当。臣御下无能,还请陛下见谅,不过这些信嘛,是真真正正地有问题了。”
“什么问题?”
“这些信,无论笔迹,用纸,甚至说话语气都的确与草原马匪的行事风格极象,惟是如此,才正可证明苏云与臣毫无瓜葛,反到是南相拿出这些信来,到是有些居心险恶了。”
南无忌怒吼:“浅水清,你说这些信是伪造的,就拿出证据来!”
浅水清轻轻一笑:“我当然有证据,证据就是我的那本浅氏兵法。”
朝官们皆是一呆,不明白浅水清搞什么鬼,浅水清却已经朗朗说道:
“用兵之道,在于知己知彼。知敌之所短,方可攻之,知己之所长,方可用之。惟此,一切用兵之法,皆在于一个秘字。行军当秘,战法当秘,战术当秘,通讯当秘……”
这段话,是他写在浅氏兵法中的一段话,朝堂众官大多是看过的,但在他这刻念出来的时候,南山岳突然浑身一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什么错。
果然,浅水清已经朗声说道:“这其中,通讯之秘,就在于隐匿军情,轻易不可泄露。为达到此目标,凡军中传令者,皆要做到以密令传讯,且密令密码每常修改,非首脑人物不得而知。如此一来,飞鸽传书也罢,快马送讯也好,一旦路途有误,为敌所得,因不通密令,故读信如读天书,每每不知所云。如此,方可保机密不失,战争无碍。”
一段话,说得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了过来。
军中的通讯,都是采用密令通讯的方式,根本不可能用直白的语言直接叙述所有事情经过。往往是一大段话里,夹杂了几句重要的字眼,除非军中首脑人物,知道密码才能破译,否则就算得到了密信,也根本没法读懂其中的意思。
浅水清做为近年来天风帝国最优秀的军事将领,对这种细节的把握自然是精到之极。事实上,他是第一个建议并采行这种通讯方式的人,在他之前,密令通讯的方法并没有广为人知。
如今的铁风旗,内部通讯几乎都是采用这种通讯方式,而苍野望也是极为欣赏,并准备将其大加推广的。
也因此,南山岳根本没想到,这封无论笔迹,纸张,哪方面都没有问题的信,其最大的问题就是——它不是采用密令通讯方式,而更象是一封封家书。
假如苏云的确是浅水清的属下,且肩负重要任务,作为重要首领的他无论如何都会采用密函,而不是象现在这样的通讯法的。
“可是,可是……”南无忌想说,可那些信的确都是苏云写的,却终于意识到,那也许真是苏云写的,但其目的,却就是为了让他们发现,其目的,就是留下这个致命的破绽。
这个对于南山岳这样的文官来说,无论如何不可能看出来的破绽。
毕竟他不是军人。
那个时候,浅水清轻轻叹了口气:“南相,南老爷之死,其实我也很难过。老人家天不假年,就此归去,实在是可惜了一位栋梁之柱,但是南相一再向我栽赃,却又何必呢?我与云霓情投意合,南相大人大量,又何必耿耿于怀,非要拆散我二人方才甘休?南相若真看我不过眼,大可直接教训我,又何必借此公报私仇,栽赃陷害于我呢?”
南山岳连连倒退了几步:“浅水清你,你!……”
那一番话,表面上听起来是浅水清肺腑之言,其实却是在指责南山岳公报私仇,故意陷害。这话几乎人人能听明白,南山岳看到苍野望愤怒的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了。
正如浅水清所料,南山岳对浅水清的攻击越狠,苍野望对他不满也就越增,如今他是真得对南山岳极度不满起来了。
南山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叫道:“陛下,是臣无能,误中了歹人奸计,挑拨陷害我与浅将军的关系。臣甘愿受罚,并愿当众向浅将军道歉。”
浅水清暗叹,南山岳毕竟是老江湖,拿得起也放得下,他这样说,那就是把所有的过失都推了出去,声称有人陷害,一转眼间将自己由害人者变成了受害者。他毕竟是当朝丞相,虽小有过失,却无大碍,自愿受罚,甚至肯拉下脸面向浅水清道歉,就连苍野望也说不得什么。
只要他还在这相位之上,那今日之仇,就总是能报的。
可惜啊,浅水清悠悠地想,今天,是无论如何要把你拉下马来了。你若再不死,我就得被你给害死了。
然后,他冷冷说道:“只怕南相不是为人陷害的吧?说起来,我在前些日子正好认识了一位朋友,或许他可以为南相做一个证明,这些信,到底是他人书写,故意为南相所得,还是南相自己做得栽赃陷害。”
此话一出,南山岳彻底呆住。
“浅水清,你说什么?你有人能证明老夫故意陷害于你?”
浅水清微微一笑:“或许吧,我也不确定,不如我们一起找他出来问问如何?说起来,这个人就是你们南家的人,而且他现在也就在龙风殿外。”
说着,他看向苍野望:“还请陛下宣南靖元入宫晋见。”
一听到这个名字,南山岳和南无忌的心同时坠入了冰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