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五章 凶地

“不是,你俩等会,为什么叫我就是叔叔,叫乐绾这小妮子就是姐姐?”

冷不防回过味儿来的墨书淮叫唤着皱巴了一张脸,离云迟应声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良王叔叔,这不是很明显吗?因为您的年纪大呀。”

“——您今年都二十七了,比我大了快二十岁,可乐绾姐姐今年才十七。”

“玄霁当然是叫她姐姐,叫您叔叔呀。”小道童叉着腰说了个理直气壮,墨书淮则被他那话打击得差点连头都抬不起来。

——先前他光顾着纠结辈分了,一时还真忘了乐绾那小妮子比他小了足足十岁有余。

这若按照那小粉面团子自己的年龄来计算,他可不是得管他叫叔叔?

就是这个认知让他突然间好心塞啊……

墨书淮用力吸了吸鼻子,回神时才发现那两个半大崽子已然跑去了池边。

杵上了栏杆的小道童扒着石栏边缘,竭力踮着脚向栏外探出了脑袋,青年瞅见他那滑稽又可爱的样子,憋不住弯眼笑出了声。

“小云迟,你在这一本正经地瞅什么呢?”赶去鱼池边上的墨书淮伸手戳了戳孩童的小脸,后者却只回他一道淡漠的眼神。

抬头扫过青年一圈的离云迟重新将视线投去了栏杆之外,他低头定定瞅着脚下池水,开口时声线里带了点浸霜透骨的凉:“良王叔叔,我在看方才那位叔叔往池子里扔的东西。”

“什么,二弟往池子里扔东西了吗?”墨书淮闻声一怔,随即忙不迭跟着他向下低头抻长了脖子。

奈何那长满水草鱼虾的池子碧莹莹的全然望不到底,纵使他弓着腰瞪酸了一双眼睛,也仍旧没能瞧清那池中究竟有些什么东西。

“这也看不清呀……”青年瘪着嘴嘀咕一句,起身时余光不经意瞥见了孩童的脸庞。

他眼睁睁地见着那粉雕玉琢的孩子一寸寸地冷下眼瞳,待到最后,他清透黑亮的瞳底竟结满了冰霜。

墨书淮被他那表情骇得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他正欲胡乱扯句玩笑话宽慰宽慰自己,便见离云迟陡然转头看向了自家老妹。

小道童的嗓音从容而平缓,隐隐藏着一两分不甚明显的煞气,他看着他那身素净飘逸的广袖道袍,仿佛在一瞬间瞧见了什么隐世多时、因众生自寻烦恼而动怒的得道仙长。

“乐绾姐姐,可以找柄长柄网子和竹竿来吗?要能一下子捅到池底的那种。”离云迟仰了头,小公主只略略怔忪了那么一息,便飞速地点了头。

宫中内监宫人们惯来知晓他们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生性贪玩,由是不出半刻,就利落地取来了墨绾烟所要的网兜与竹竿。

“给。”接过网兜的小公主就手将东西递给了道童,少顷却又迟疑地收了手,她瞧着孩童那才长过石栏三寸不到的身高,忍不住轻轻向后退了半步。

“不过……这网子这么长,小云迟,你能拿得稳吗?”墨绾烟眨眼,面上挂着浑然不加掩饰的担忧,“你别再一个不小心栽进池子里……那样我可就没法跟阿辞他们交待了。”

“唔,好像有点难度。”离云迟闻言后知后觉又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一身的“高人气度”微微有些破功,“但那东西你们又看不到……”

“要不然,乐绾,你把网子给我,小云迟,你指挥着,我捞?”一旁傻站了许久的墨书淮稍显期待地搓了搓手,直觉告诉他这小团子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十分有意思,他很想跟着他们掺和一手。

“左右我习过武,功夫虽然不似七弟与小公爷他们那样厉害,却也能掌握好方向与尺度。”

“也行。”离云迟思索了一番微一颔首,其实他并不认为墨书淮能有多靠谱,否则,早在宫人们刚取来网子的时候,他就会开口请良王帮忙了。

只是如今师娘与师伯他们都不在,乐绾姐姐又确乎是未必能估量好网子在水下的位置,他便也只能凑合着祈祷下墨书淮顶用了。

小道童想着怅然叹息一口,末了颇为郑重严肃地抓着青年好一顿叮嘱:“那良王叔叔,等下您可千万听好了我说的话。”

“——那东西掉在水里的位置很是刁钻,您若一个不慎,它就极有可能被卡在什么缝隙里,再捞不出来了。”

“放心放心,明白明白。”墨书淮嗷嗷将头点了个如若捣蒜,话毕便拎着那网兜竹竿,兴致勃勃地勾上了栏杆。

离云迟瞄着他那副不稳重的样子,忍不住张口又是一声长叹,直到肚子里的那点浊气被他吐了个一干二净,这才背着手朝着那池边蹭了蹭。

“网子再低二寸,往左一点……对对,再往前挪八分,竹竿戳到那块石头了没有?就在石头向北半寸的地方——”

孩童镇定自若地指挥着青年拨弄那根能戳到池底的竹竿,一面小心观察着池中之物的变化。

竿头碰上金器的触感太过明显,墨书淮心头一震,继而面上不住地涌现一阵狂喜:“捞到了!”

“悠着点!那玩意个头不大,良王叔叔您别手一抖再给它抛出去了!”离云迟见状面色倏然一变,连忙按住墨书淮的袖子,让他稳当一些。

好在青年人的喜怒虽多形于色,办正事时的爪子还是稳的,纵然他这会乐得都要原地蹦上三尺了,那网兜与网中之物,照旧被他稳稳地捞了上来。

“小云迟,你说这是什么玩意呀,二弟把它扔池子里来做什么?”将东西取出了网子的墨书淮抖着眉梢,来回扒拉着掌心的那只小小金坠。

那坠子约莫一寸长短、小指粗细,上头刻着道道他眼生的粗犷花样,看着不像是今时之物,倒像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旧物件。

“辛金。”小道童眉头微蹙,眼中依旧沁着那派刺骨的寒。

他伸手抓过那只金坠,拿布帛将上头的水迹好生擦了,又就势自怀中摸出道刺目的朱砂黄符,小心翼翼地把那坠子用符纸包了个密不透风。

“并且是在鬼穴里养了不下千年的辛金——虽没沾过血,可这坠子上蕴着阴煞之气,也足够把这池子变成皇城内的一处凶地了。”

“鬼、鬼穴,凶地?”墨书淮齿关一颤,背脊刹那又蹿了凉,他指尖抖了又抖,而后用力搓了把手臂,再出声时双腿隐约有那么点软,“小云迟,你的意思是,二弟把这东西扔在这里,是想要把皇宫变成凶地?”

“不,他未必知道这东西的用处。”离云迟摇头,言讫转身望向了皇城一角。

在他眼中,原本漫天的清气眨眼被阴煞所代,墨色的气团直冲寰宇,霎时带来一片死意——

“但被他‘无形中’动了手脚的,也不止这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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