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怀柔】(下)

我向茶盏里添了些热茶,微笑道:“夏侯怒泰那边的形势怎么样了?”

高光远道:“他开始行军很快,可是最新的探报表明,他行军的速度突然下降了下来。”

我点了点头道:“夏侯怒泰不是傻子,他一定知道我们的军队进入燕境的消息,就算全力行军,也势必落在我们的大军后面。”

高光远道:“所以他稳扎稳打,力求以最佳的阵容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我冷笑道:“他放慢行军的速度大概还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趁机稳固对燕国南部的控制,二可能是为了等待其他援军的到达。他手中的十万兵力就算丝毫无损的前提下,想攻破燕都也不是那么容易。”

高光远道:“我抓住了夏侯怒泰的母亲和妻子。”

我笑道:“看来夏侯怒泰仍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我嘱托高光远道:“暂时将他们关押起来,日后一定能够派上用场。”

高光远笑道:“明白!”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高相国,许武臣现在被关押在哪里?”

高光远面露难色,许久方道:“许武臣被关押在天牢之中,此人对燕王李兆基可谓是忠心耿耿,现在每日以绝食抗争,太子想收服他恐怕比登天还难。”他早就看出我对许武臣颇为赞赏,所以才会如此说话。

我微笑道:“高相国可否安排我和他见上一面?”

高光远道:“太子既然开口,光远岂敢不从,不过……”

我知道他心中有所顾忌,若是我当真说动了许武臣,日后极有可能对他不利。我安慰道:“高相国尽管放心,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会确保你将来的利益,拿下燕北的土地,功劳薄上你永远列在第一位。”

高光远恭敬道:“光远并非贪功,平心而论,许武臣无论是胸怀还是能力都远在光远之上。光远这一生之中能够为太子殿下所做的只有这件事,而许武臣却是安邦定国之才。”

我凝视高光远,此人虽然阴险奸诈,可是在识人方面眼光的确独到。

高光远道:“有道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光远当初投靠太子之时,心中便早已有了这种准备。”

我笑道:“高相国多虑了,胤空可以对天起誓,决没有杀害你的想法。”

高光远淡然笑道:“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那一朝都有忠臣,可是那一朝也不缺少奸臣,更不缺少的是那帮平庸无能之辈!”高光远停顿一下又道:“我想太子殿下,在你的心目之中,何者为忠,何者为奸?”

我默然无语,忠奸的概念的确很难回答。

高光远道:“许武臣对燕王来说是一个大大的忠臣,他可以为燕国的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即便是他因为愚忠死去,也会落得名垂青史。我对燕王来说是一个大大的奸臣,是我一手将太子引入燕都,设计策划了这场宫变,表面上看忠奸分明,勿庸置疑。

可是三百年前,天下本来就是一家,何谓燕,何谓康?我贸然猜测太子的抱负。太子心中必然是想将者分裂的天下重新合为一体,若然有一天处于分裂的江山统一,回首再看现在的一切,许武臣忠心维护燕国的同时,让天下处于分裂之中,所以此为愚忠。我于燕国虽然无功,可是对于太子的未来的江山却是大大的有功,我是忠是奸呢?”

我微笑道:“忠有愚忠,奸有大奸,高相国在大是大非上的认识要比许武臣清醒得多。”

高光远道:“光远只求太子一件事,等到击败夏侯怒泰的军队,稳固燕北之后,太子准许我带着家人一起隐身世外。”

我笑了起来:“高相国难道不想继续做你的奸臣了吗?”

高光远微微一怔。

我站起身来:“既然历朝历代都不缺少奸臣,我的身边又岂能少的了呢?比起那帮庸碌无为的臣子,我还是更加欣赏高光远这样的奸臣。”_

高光远激动道:“太子殿下!”

我微笑道:“要事身边终日围着一帮愚忠的臣子,岂不是生活缺少了许多乐趣?忠奸之间,宛如鱼水一般,我相信高相国在以后会给我更大的帮助。”

高光远忽然屈膝跪倒在我的面前,泣不成声道:“天下人皆不了解光远,只有太子是光远的知己,光远今生宁负天下人,决不负太子对我的知遇之恩。”

我伸手扶起他,低声道:“高相国,你日后所承担的一切恐怕不轻啊。”

高光远道:“有太子今日的这番话,光远日后死而无憾!”

我在高光远的陪同下前去探望了许武臣,正如高光远所说,许武臣早已绝食多日,他身穿灰色长袍,形容枯槁,静静坐在牢中,双目呆呆,凝望着前方的油灯。

狱卒打开牢门,我屈身走了进去。

许武臣的目光仍然没有向我看上一眼,冷冷道:“龙胤空果然非同寻常,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燕北的土地,这种本事当事之中还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我微笑着在他的面前坐下:“许大人好像在取笑我?”

许武臣冷笑道:“不敢,许某一生很少佩服过别人,你恰恰是其中的一位,窃人钱财为贼,窃人国土者为王,许某只不过是一个囚徒,又怎敢取消一个窃国的王者?”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狱卒端上酒菜。

我亲自为许武臣斟满了酒杯,微笑道:“今天你不要把我当成王者,我也不会把你当成囚徒,我们心平气和的喝上两杯如何?”

许武臣仍然无动于衷:“我心中的王者只有大王。”

我笑着端起一杯酒,先行饮尽,缓缓将空杯放下道:“既然你心中的王者只有燕王,那么我们便驳上一驳,若是我说得对,你便喝上一杯,若是我说得不对,我自罚一杯。”

许武臣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还有什么好说的。掌控燕国之后,你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科玉律,谁会说你讲得不对?”

我笑道:“燕王李兆基虽然是你心目中的王者,可是和我相比,他绝没有带给万民安康幸福的本事。”

许武臣默默不语。

我拿起酒杯道:“你先入为主,这次就当我说错了。”我喝了一杯,又道:“如果我不是依靠高光远的帮助,趁着燕韩开战的时机,大军侵入燕境,一定可以将燕国的北部拿下。”

许武臣点了点头,居然拿起了酒杯,将杯中的酒水喝完,他低声道:“我之所以喝这杯酒,是因为你先前接受难民的事情。”

我微笑道:“从这一点上来说,我采用的这种手段得到燕国的土地,避免了许多流血,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

许武臣冷冷道:“如此卑鄙的手段,又岂能让天下人心服?”

“许大人,在你看来如果不是我采用这样的手段,燕国就不会亡国了?”

许武臣叹了口气道:“既便占领燕北的不是你,燕国早晚也会被韩国所吞并。”

“许大人总算说了句实话。既然燕国早晚都要亡国,由我来控制这里的局面,和其他国来控制这里又有怎样的区别?为何许大人对我如此冷遇呢?”

许武臣目光望向我道:“龙胤空,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妨对你直说。无论从能力上还是气魄上,八国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国君能够及得上你,若是让我选择,我宁愿你占领燕国的土地,好过韩国将燕国占据。”

我双手举杯:“多谢许大人夸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许武臣道:“当日你让秦人提出结盟,我们便知道你真正的用意是谋取燕国的土地,现在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燕北的土地被你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得到,整个燕国也早晚都会成为你的囊中之物,我并不恨你,现在心中剩下的只有痛惜,痛惜大王没有珍视手中的江山和百姓,将打好的河山拱手送给了别人。武臣并非是不知道你今日来到这里的目的,有道是忠臣不事二主,武臣决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点了点头道:“来此之前我和高相国做过一番深谈。”

许武臣面露不屑之色:“奸佞之人,不提也罢。”

我微笑道:“高相国有一点要比许大人强上许多。”

许武臣冷笑道:“轮到卑鄙下流,他自然比我强上千倍万倍。”

我摇了摇头道:“高相国对我说:许武臣无论是胸怀还是能力都远在他之上,然而许大人虽然是忠臣,却只能称得上愚忠也。”

许武臣大声道:“鸡犬牛马尚且知道知恩图报,况且人乎?”

我哈哈大笑,笑声许久方歇,许武臣双目充满迷惘望向我,他显然在等待我解释发笑的原因。

我大声道:“敢问许大人,谁对你有恩?”

许武臣想都不想便回答道:“大王!”

我摇了摇头道:“许武臣,看来无论是我还是高光远都高估了你!”

许武臣盯住我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愤怒。

我一字一句道:“真正对你有恩的并不是燕王李兆基,而是燕国千千万万的百姓!”

许武臣身躯剧震,目光掠过一丝难以描述的神情。

我大声道:“民乃立国之根本,如果没有这些百姓,李兆基做何人的王,你又去做何人的臣,你为臣并非是李兆基的臣子,而是百姓的臣子,他为君一样不是去统治奴役百姓,真正的责任是引领百姓过上安康幸福的生活,只可惜他没有尽到这个责任,也没有这个本领。”

许武臣的手颤抖着握住酒杯,他饮尽杯中酒水,借以掩饰内心的激动。

我继续道:“当日你自作主张和我协商难民之事,眼中可有燕王的存在?在你心中早已将燕王和百姓做了比较,燕王虽然重要,可是和百姓的疾苦相比,他只能居于次席,既然你一心忠于燕王。为何当初不遵守燕王的旨意?由此可见你由始至终只把自己当成百姓的臣子,而非燕王一人的臣子。”

许武臣又饮了一杯。

我微笑道:“我若是想逼你就范,有很多种方法。你如果一日不帮我,我便杀掉一千百姓,两日不帮我,我便杀掉两千百姓,你家中还有亲人,别人你可以不管,可是你还有一位将你拉扯长大的大嫂,我若是以他来威胁你,你会不会答应帮我?”

许武臣点了点头。

我笑道:“可是我不会这样做,既便是你答应帮我,你也是心不干情不愿,这样的一个许武臣对我又有什么用处?”

我站起身来,负手来到窗前:“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许大人的眼光何许如此狭隘,燕国又如何?康国又如何?三百年前,八国本来就是一个国家,多年来百姓颠沛流离,历经战火,到底什么原因造成?归根结底还是分裂,若是我能够将八国重新统一在一起,让百姓生活在一个共同的环境下,他们的生活想必会安定许多。”

我转过身去,目光炯炯道:“许大人既然可以对燕国的百姓拥有如此的爱心,为何不可以将这种爱心延展到天下人?若是你能够辅佐我成就这番大业,对百姓何尝不是一种福泽?”

许武臣逃避着我的目光,我知道他内心的防线已经开始松动。

我大声道:“忠臣不事二主,因为这句话多少愚忠的臣子枉死,最可笑的是到死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

我端起一杯酒,恭恭敬敬的敬献到许武臣的面前:“燕国的百姓仍然没有逃离战火的威胁,许大人难道说就甘心这样弃主人于不顾吗?”

许武臣犹豫许久,终于接过了我手中的酒杯,仰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远远的摔了出去,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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