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营地的路上,孙可望骑在马上,看着一脸愤懑的孙征淇,冷声问道:“怎么,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爹,他们公然违抗朝廷的禁令,劫掠百姓为奴,为什么爹不把他们全杀了?”孙征淇忿忿不平,咬牙切齿道。已经看到流民惨状的他,刚刚可是一直在忍着啊!
“而且,便是不能以劫掠百姓的罪名,绑架秦王世子,那也是死罪啊!”
“世子,国主这也是以大局为重,世子也要稍稍体谅一下。”一旁的张虎虽然也觉得奇怪,今日的国主过分温和了,但他还是赶紧出言解释道:“而且,国主也让那蛮子赔了银子,足够这二十多个百姓丰衣足食好几年了!”
孙可望这时候其实有点心虚,他总不能说自己不敢杀人吧?也不能说是不敢杀人,而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居然不忍心下手......不然,按照原主的个性,这些人早就已经死光了。
说到底,现在的这个孙可望,不过醒来短短六天,距离这个时代,还是太远了!
“当初先帝便是杀人太多了,以至于失去了人心,才会丢了四川,数百万生民就此苦不堪言!”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拿出了一个父亲的口吻,继续语重心长地给自己找补:“你现在还年轻,很多东西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这个你一定要明白才行!”
就在孙可望打算用这些绝对正确的废话搪塞自己这个便宜儿子,解释自己的反常行为的时候,队伍前方忽然哭声大起,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虎,过去看看!”孙可望命令道。
听声音,应该是队伍前方刚刚被救的流民那里传来的,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孙可望还不清楚。
刚刚启程回营的时候,他根本不敢去看那二十几个流民的惨状,他担心自己会一时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当场就把那些土司兵给砍了。
孙可望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骨子里,还是有着那种极为朴素善恶观的小市民,看不得那些惨状。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为什么会觉得抗清是自己的责任呢?
这不是什么民族问题,而是一个人的良心问题。孙可望只知道,招揽流民种田,贷给牛种的,绝对好过跑马圈地,掠民为奴的好;兴修水利,发展生产的,绝对好过屠城滥杀的好......
所以,他要抗清。不止是为了做皇帝,更是因为他在不久之前,也是一个老百姓,他的屁股没有坐歪,他还有一点同感心。
“爹,我也要去!”不等孙可望的许可,孙征淇双腿一夹,立即策马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营帐之内的金银细软已经被孙征淇带人劫掠一空的冉珍,现如今正在手下面前无能狂怒,骂骂咧咧:
“他娘的,什么官兵,什么朝廷,特么的就是一群流寇!!!死性不改!!!还敢称秦王?哪个亲王连这点银子都要抢的......正是晦气,这趟白出来这十几天了,一个汉狗都抓不到......”
孙可望一行人刚走不远,冉珍就再次支愣了起来,已经足足骂了一刻钟了,手下的几个亲信就这样站成一排在那里,任他打骂。这会终于是骂累了,骂渴了,才稍微停了下来喝口水。
“主子,别气坏了身子,现在正打仗呢,到处都是流亡的汉狗,等这些人一走,小的们再去抓多几个汉狗回来。”一个亲信佝偻着腰,一脸谄笑道。
“是呀,主子!只要这仗一打起来,哪里还愁抓不到汉狗?说不定还能碰到那些大户,再给主子抓几个水灵水灵的小娘子回来!”又有一个亲信弓着腰,在一旁一脸猥琐地应和着。
听到这些,冉珍的气才稍稍消了一些,心里盘算了一番:要是遇上一次大户,那这次的损失,也就全都能弥补回来了。而且那些大户的小娘们,可是嫩得很啊,就是不禁玩!
不过,就在这些与土匪强盗无二的地方土司还在想着如何弥补损失的时候,营帐之外忽然传来了马蹄声,不过似乎只有两三骑。
“怎么回事?孙可望又回来了?”冉珍一时警觉,然后指着面前的一个手下:“你,出去看看!”
听声音,来者只有两三骑,所以冉珍并不是很担心,而且他现在心里还有气呢,如果不是孙可望亲临,他根本不想理会。
可是,未曾想,那名亲信刚刚出了营帐,外边忽然就传来了箭矢呼啸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甚至,似乎还有中箭倒地的人撞翻了火盘,点燃了一处帐篷,冉珍的营帐之外一时火光大起。
看到了那双血淋淋的腿,看到了那张被殴打到青紫肿胀,已经面目全非的脸,看到了那个被这些土司兵强暴致死的女童,以及面目可怖,惨不忍睹的那二十几个流民之后,一直隐忍的孙可望就像是一个被突然点燃的火药桶,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张虎带兵剿匪!
张虎奉命,原本是打算带着二十个骑兵突袭冉珍大营的。可是当他距离冉珍大营二里地,发现对方还是没有设防之后,便直接带着两个亲兵,飞驰而至,来了个“单骑取中军”。
这边冉珍意识到情况不对,简单披了件皮甲,正要出帐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还没走出营帐,便听到了“刺啦”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可容得下五六个人的营帐,刹那间被劈成了两半。
冉珍这时早已经被吓傻了,手中的长枪“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耳中恍惚传来:
“逆贼冉珍,勾结清军,劫持世子,意图不轨,还不速速受降!”
不能用劫掠人口的理由办你,难道还不能用劫持秦王世子的理由办你?
说到底,冉珍在堂堂“秦国主”孙可望面前,什么都不是,要不要制裁他,更多的真的只是所谓的“大局为重”。
可孙可望终究还是一个正常人,有着最简单的善恶观,最简单的愤怒,搞政治他还不算内行,可是做人,他也做了三十几年了,自认为还算合格的!
当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童遭受的那种惨状,无论如何,都是忍不了的!这和鞑子还有什么区别?又如何能忍?
民生之苦,早已经苦不堪言了啊!
其实,孙可望之前一直在躲避,以为不去看就能忽略这个时代的残酷,只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和恢复河山的豪情。
但终究,他还是被迫面对了。或许是脑中残留的原主意识起了作用,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冲击太大了。
孙可望当即愤然下令:“除了冉珍,全部杀光!”
于是,才有了张虎的单骑突入,一枪破营!
而当孙可望带着三十余骑策马入营,营地四处都是倒地的尸体和血淋淋的首级,寒风中还裹挟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军中的护卫不提,孙征淇自小生在军营之中,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过是微微挑眉,脸上便不再有任何情绪了。
而看着那些瘆人的头颅和血污,孙可望紧紧握着腰间的配剑,勉力保持身形端坐在马上,才不至于当场恶心到失态。
“冉卿,你还有什么话要和孤说吗?”
孙可望翻身下马,踩到了地上的一滩血水,脚下顿觉黏糊糊的,心下更是一惊。但他仍旧强装镇静,脸上更是强行挤出了极不自然的笑容。
但这在其他人看来,却更像是一脸狞笑——熟悉的那个秦国主终于回来了!
此时,被人摁住,跪在地上的冉珍,看着手下的人已经全部身首异处,虎背熊腰的一个猛男,几乎是泪涕交加,泣不成声,对着走过来的孙可望不停的叩首哀嚎:
“秦王饶命,秦王饶命,小人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孙可望看着他那个惊骇欲死的样子,却是冷笑一声,心中的怒气再也遏制不住了,大声咆哮着给自己壮胆:
“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能编出那样严丝合缝的谎话来骗孤?怎么,你是觉得你这点道行,孤都降伏不了吗?呵,可笑,要是你这点道行,孤都降服不了,孤早就不要做这个国主了!”
听到孙可望在咆哮,冉珍已经是彻底崩溃,又看到对方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刀,一时慌张,脸上的刀疤更加狰狞。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居然口出狂言:
“我是真州冉氏六子,我是真州冉氏六子,你不能杀我,你真的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你......你就不怕真州投清吗?对,你杀了我,真州真的会投清的,石柱也会投清,酉阳也会投清......你不能杀我,你真的不能杀我,他们真的会投清的......”
孙征淇,张虎等人一时间目瞪口呆,见过找死的,却没见过那么着急找死的。
“呵,真州冉氏?什么真州冉氏?滇池里的王八都比你这种人稀罕。孤要杀你,耶稣都拦不住!!!”
孙可望面目狰狞,咆哮着拔出腰间的佩刀,那两个按住了冉珍的军士见状更加用力,冉珍惶恐至极,却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孙可望双手紧紧握着腰刀,一步一步逼近。
然后,不等冉珍再说什么,孙可望便趁着热血上头,血脉喷张,脑袋一片空白之际,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劈了下去。
一时间,鲜血飞溅,人头落地……孙可望更是脑中一片混沌,那一夜,更是整整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