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者姓吴,年纪约莫六十多岁,生着一副饱经风霜的红脸膛,白发苍苍,挺有精神,待人一团和气,极善言辞,讲起话来那花白胡须不住抖动,那双“一线天”小眼睛总是带着亲和的笑意,非常有趣,给人留下难忘的映象。听完我的讲述,低头寻思一阵,眨巴着小眼睛说道:
“哎,听你们的口气,说得大概是下河的仁村。这里叫上仁村,你们也许没有来过。说起你们的庄子,我却是去过的。你们未弄清村名,又不熟路径,走岔了道儿,方才到了这里。不过,你们也不要发急,要是真的想去下仁村,顺河道走是条大路,再不会迷路的。”
接着他便讲说起下仁村的景况:“说起这道河,也算是不大不小,咱沿河的几十个村子都紧靠着它,这个仁村便是沿河头数起的第三个村子。若说起下河的仁家村,的确是个好地方。那儿人多庄大田地好,沿河的许多能人都出在他们村,可谓是人杰地灵!刚才你们提起的那个医生家,我琢磨他八成就是大名远扬的‘赛华佗’魏大夫家了。”
讲着讲着,他停住话头,提起炕桌上放的水壶,倒满一杯水,端上向众人客套的让让,便咕嘟咕嘟美美喝了一气,摸摸嘴,方才笑道:
“嘿,提起那些事情,换上你们年轻人,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我一来上了年纪,性儿缓了;二来逢事总爱唠唠叨叨把话说光,一提起便是稠泥滥水一长串,要不,憋在肚里老觉不痛快。好在你们都是闲人,咱就来个焉萝卜遇上老菜刀——慢慢儿剁。”说到这里,他又笑笑,把喝剩的半杯水一气喝完,这才接上原先的话头,“嗨,若要提起‘赛华佗’三字,不是吹牛,咱这方圆百十里路上的大人小孩,可谓是没有一个不晓得的。他医术高妙,待人和气,从不摆架子。不管路远路近,人生人熟,只要你去请他,一问病情立马出诊,确能手到病除。因此,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一见面都叫他‘活菩萨’。我与他相识也有好几年的历史了!当时,咱村里张家的妇人得了‘水臌’病,肚子胀的活像扣个大铁锅,能活活把人吓坏。送到县医院,诊断为‘肝硬化腹水晚期’。天天输液排水,治疗一月有余,终不见效,病情反而加重。最后医院里没法治,方才拉回家里。家人忙忙乱乱为其准备后事,眼见一个人是没有那话了。大概她前世里烧过长香,命不该绝,有一个邻村的亲戚却坚持要请魏大夫来看。大家伙一听,有的苦笑着摇头,有的干脆说,‘人家大医院没法治的病,一个乡村土医生又能怎样?’可这个亲戚一再坚持说,人家看不起的木匠还能盖轩轩楼,不见得城里人就比乡里人高明的多。人总归都有一段望长心,张家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叫我跟上那位亲戚,提上两包饼干,前去请人。
“在路上,我肚里暗自埋怨这位亲戚纯粹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人家大医院已定性的不治之症,咱山村的‘感冒’先生又能怎样?无非还是睁睁大眼瞪瞪小眼罢了。再就是这五十余里的路程,要是搭上明早的班车,兴许还能赶上给病人烧一张纸……还有这半百里脚程,人家一听嫌麻烦不去哩。我这个跑腿的在汽车上言来语去怨长怨短,对他说这纯粹是额头上系裤带——多余的一套。闲话总归是闲话,我这个帮忙的人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但愿能请动魏大夫,治好病人,这些信口开河的胡言乱语,只为扯闲解闷而已。
“到了下仁村,找到魏大夫家,他正吃着早饭。我们说明来意,他忙放下饭碗,倒了两杯茶水,递给我俩,便询问起病人的情况。见他如此热情,我一肚子的不快早丢到爪哇国去了,连忙把我知晓的一些细节,诸如‘某时某刻发病,在某地治疗,现时症状如何’等等,搜肠刮肚整个儿倒了出来。他听后便低头沉思了一阵,说:‘据你方才所言,此症是水臌无疑,西医叫肝硬化腹水,应该能治好,就不知病人服过中药没有?’一听此话,我心里生出一丝敬意,连忙答道:‘听说早先曾吃了几付中药,不见效时才送进医院的。此后我就不大清楚了。’他听了笑着对我俩说:‘嗨,才吃了几付中药?常言说得好:猛药治重病。要想治好病,必须药量足。漫说中药效能发挥慢,即使再快也行不通。唉,说起我这个人呀,死脑瓜就爱抱一根弦弹!多年来虽然是中西医结合看病,但骨子里偏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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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药,不大喜好洋药片,这也算是人各有所好。对这种病,还须用我的老兵器——中医诊治。看看我这旧人土药能及得上新人西药吗?说到这里,他猛地停住话头,拍拍自己的脑门,风趣的说:’嘿,这……真是,人家病人正在发急,我却在此抖开话匣子,怪不得人们总爱说急惊风偏遇上慢郎中。可见向我这样的误人庸医在世上还为数不少呢!我还是先瞧病人要紧。’说完便不再搭理我俩,径自出了大门。
“这怎么行?这明摆着的半百里路程,连我这个自小跑惯了山路的铁脚板,都有些怯火,他能吃下这份苦吗?’想到这里,便忙跟了出去,想对他说,‘魏大夫,你这份美意咱们心领了。我看你先开点药,我们带回给病人暂吃上,你搭明早的班车方便些。’但当我出门后,却见他从后院推出一辆自行车,背上出诊包,对我俩说:‘你们先在屋里歇缓着。我这个人现在身懒了,和以前不能比。这五十里路,少说也得三、四个小时,约莫中午前后方能赶到,估计今天还能折回来。再说,看了病就要用药。说句本心话,不是自夸海口,我对药材很有讲究,和别人的就是不同。我的处方只认自家的药,你们就等着取药,免得耽搁。’说完便骑上车子,如飞一般去了。”
“呀,真是未见手段如何,先觉行动便好!魏大夫的医德确实是够高的。”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上一句。
“嗯,这算不上什么,好戏在后面呢!”乘我插言的机会,他倒杯茶水,喝了两口,方才接上话头,畅谈起来。
“等到他一走,与我同来的那位亲戚见大功告成,言说家中有事,托付我留下等着拿药,径自回去了。我一个人坐着,自觉无聊,便信步走到后院,找到一把斧头,想劈一阵柴。可我还没走到柴堆子边,就被魏大夫的妇人给拦住,说什么也不让我干。我好说歹说,费了好多嘴皮子劲,才许我把那些细一点的给劈劈。就这样,我这个闲不住的人给自己找了一点方便。但是,这点小活没干多少时间,就被她把柴刀给夺下了,说我已上了岁数,又赶了许多路,理应歇缓一阵。我经不住她万般阻拦,只好瞧了瞧自己方才劈的还不够做一顿饭的丁点儿柴禾,心说:‘嗨,这真是无白的现殷勤。实指望帮一点活,可刚才所为让人瞧见,定会说我是个爱卖弄空情的老头儿。’话虽如此,只能厚着一张老面皮,跟她回到屋子里,熬了一罐茶,边喝边与她扯起闲话。
“言谈中,我发现她不爱多说话,但遇上我这个专爱跟人没嘴皮的糟老头,硬生生套出许多话来。不过,吃亏的还是我。要不是一杯连一杯的茶水帮忙,说不成我的嘴巴都能问裂。他家的情况基本上是这样的:魏大夫今年四十五岁,已经行医二十五个年头,先前在外地工作,调回村里也不多几年,可算是资历不浅。她今年四十二岁,二十岁进魏家门,生有三子一女。大儿子今年刚好十八,念完高中便随父学医,现正在市卫校深造:二儿子和一个宝贝女儿都在中学读书,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家里现时就她两口子和那个在村学念书的老孙台。直到她去做午饭时,我才瞅空又劈了一阵柴。吃过午饭,直等到三点左右,才见同村的王二和三喜来了。我问魏大夫为何莫来,三喜告诉我说:‘魏大夫诊断了病情,说他以前见过这种病,兴许还能治好,便急急忙忙开了一张处方,亲自要来取药。可是他一来没有吃饭,二来路走乏了,再者庄里还有几个病人要他看视。三叔就打发我骑自行车前来取药,路遇走亲戚的王二,就顺路陪着来了。’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处方,递给我看。我斗大的字也识得三五升,平时爱翻腾药书,便怀着好奇心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白术12g猪苓12g茯苓12g
泽泻10g桂枝9g陈皮10g
苓皮9g桑皮12g腹皮12g
姜皮10g
共五剂
每日一剂/水煎服
我看了处方,都是几种熟药,并不见有甚奇特处,便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话。
“药是在村学念书的小儿子取的,当时我真担心他会弄错。但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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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细心八道的取药方式,我还未见过,肚里暗暗佩服魏大夫的精明。要不是留有这一手,当大儿子不在时,只能等他回来取药,又得耽搁许多时间。正如他开玩笑所说,他的药就是与别的不同,每样药都干干净净,切得细细碎碎,一剂药包好只有别处的一半多些,足见其炮制药的功夫就高人一筹。抓好药,三喜便提上蹬着车子先走了。我和王二只好催动自己的‘十一号’特快,打道回府。
“半夜时分方才进庄,我见黑灯瞎火的,路也着实把人给走乏了,便没有去张家探视,径自回家,啃了几口冷馍就倒头睡下。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大晌午,起来茶也没顾得上喝,便赶到张元生家。一跨进院,就见满屋子都是人,瞧把戏似的边悄声议论边看炕上。这阵势,我一看就有点心寒,肚里寻思:‘唉,你们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硬生生要把一个死人往活里医,这不明摆着吗?昨天的一趟苦差算是白出了。’我正要往屋里挤,却好元生打屋里出来,一看见我便笑着说:‘吴爸,昨天着实辛苦了。我本应早上来看你,怕打搅了你的瞌睡,又忙的腾不开身子,你不要有甚心事。下房的炉子还有火,你暂喝茶去。我还有一点要紧事儿呢!’说完把手一指就要离去,我忙栏住道:‘嗨,看你娃娃说的,这真是……都是一家子,还用得着说两家话。你妈现在咋样?魏大夫还在吗’他高兴的回答说:‘三爸,人家把他叫小神仙,确实一点不假。昨天三喜把药取来,他便指点着熬上。我妈只吃了两顿,真比灵丹仙药还神验,一直尿个不停,折腾了一晚上,天一亮就要吃要喝,人精神了许多。全身肿胀已消退一半现在居然能自己喝汤了。魏大夫说,这五剂药吃完,基本上就能肿胀全消,恢复原状。他回去再配一付面子药调理调理,就可痊愈。三爸,你说神不?’
“听了此话,我犹如雪天喝姜汤,心里热呼呼的问他说:‘他还在吗?我得好好套谢套谢。’元生叹口气说:‘哎,说啥哩!今早起来反都没顾上吃,光喝了几口空肚茶,就被小庄人请走了,我正也前去看他呢。’我赶紧催促道:‘是啊是啊!你快去看看,好呆得把他请来,咱找几个老成人,共同坐坐,表表心意。’他点头答应一声,便急急忙忙地走了。我进屋与众人打声招呼,来到元生妈身边。此刻她神智清楚,兴致很好,看见我便招呼坐下,说了许多麻烦,说自己白捡了一条命,扯前扯后说了许多话。我见他有些累了,便安抚要好好休息,就走到下房,见喝茶家什样样俱全,下了一罐,边喝便等元生。中午时分,元生独自回家,告知魏大夫又被什么人请去了。此后,元生妈的果然痊愈,但我却总后悔没跟魏大夫拉拉,失去和一个有真本事艺人亲近的机会。”
听到这里,洪哥忍不住赞叹道:“不愧称‘小神仙’,真的能妙手回春!”
“是啊、是啊……的确太神奇了!”大伙随声附和。
老人的话,虽像一段传奇故事,颇具吸引力,但我却极少用心思去探讨它,只想弄清那奇朋友的来龙去脉。同伴的赞叹声提醒了我,“嗯,把他所知道的都挖出来,兴许倒能找出一点他的蛛丝马迹。”想到这里,我便问道:“老爸,你以后再见到魏大夫没有?”
“怎说没有呢?实对你说,我和他以成了大熟客。”此问引发起他极大兴趣,高兴的唾沫乱溅道,“嗨,上一次是替人效劳,我又疑疑惑惑,心里多少有点不大情愿。等他显过神通,我便整日里思谋着要和他拉上一点熟关系。说起来事也凑巧,就在去年二月初,往往那老不死的伴当上坡拣柴时,一脚没踩稳,不小心从高坡上滚下来,给摔了个人事不省。把她抬回家时,发现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有些不大管用。当时,庄里人都急着要往医院送,两儿子就忙忙乱乱地去收拾车子,孙子和儿媳妇都哭哭啼啼,把我的心也搅了,倒把小神仙的茬给忘了。也是这老不死的一辈子没干过恶事,命不该绝,正在这节骨眼上,有人说魏大夫在小庄里,是否先让他瞧瞧再说。一听此言,我猛地清醒过来。俗话说,远水不救近火。这里上县城,搭不上汽车,架子车走就得五、六个小时,等赶到医院时,这一路上的疼痛早就把她打发了。我连忙打发大儿子赶紧借个自行车,前去小庄看魏大夫,众人听了,都很赞成,悬着的心便放下一半,静等老大的信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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