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走出餐厅,陈慕云的手就被夏草狠狠的推开。
她穿着高跟鞋,却走的很快,黑色的长发随着身体的动作在肩头波动。
陈慕云知道她现在在生气,而自己并不是受她欢迎的人,这个时候去劝她,无疑于火上浇油。
因为夏草虽然外表看似软软糯糯,其实性子却刚烈无比。
陈慕云一直记得在他们交往的那段时间里,夏草跟他提过的,小时候打架的事。
她在说这些事时,笑得可爱又天真,毫无心机。她既没有因为自己私生女的身份而尴尬,也没有因为挨了打而伤感,只是单纯将它当作一件可笑的事来说给他听。
可是陈慕云却好像能想像得到,一个小女孩面对两个比她大的男孩子,被打得全身是伤,却倔强的不肯流眼泪的样子。
她是只会躲起来舔伤口的那种人,肯定不愿意别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所以他现在并没有追上去,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默默的跟着她。
这个时间,天已经黑透了。河的两边,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他们这边,沿着河边,有很多夜宵摊,灯光透了出来,打破了夜色。隔河望去,却是一片浓重的墨色。而那一盏盏的路灯,就像黑丝绒上镶嵌的一粒粒明珠。
凉风顺着河面习习面来。一只小渔船带着一点昏黄的灯光从河面慢慢悠悠的滑向远方,把那一颗颗明珠碎成点点的银光。
在陈慕云家所在的G城,有一条江绕城而过。说是江,其实也就是比眼前的河宽那上那么少许。
他和夏草认识的时候是刚刚过完新年没多久。那时天气还很寒冷,偶尔还会下点雪。在某个雪后初晴的夜晚,他把夏草小巧的身体裹在自己的大衣里,借着夜色的掩护,将她压在江岸边栏杆上深吻。
那晚的空气寒冷而干燥,年轻的女孩鼻头冻得红红的,眼睛却亮晶晶的。那里面,又有害羞,又有害怕,又是幸福,又是兴奋,还有全部的信任,以及缠绵的情意。
夏草曾经那么单纯快乐过,也曾经那样真切的爱过他。
陈慕云觉得心脏的位置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冷不丁的抽痛
起来。
他觉得很奇怪,他那时候明明并不爱夏草,可是却能这么清楚记得和夏草在一起时的每一件事,甚至记得清她当时的神情。
感情,真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
***
陈慕云的前面,夏草仍在不停的往前走。
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委屈,还是愤怒,或者是觉得羞辱。
她一向只往前看,不喜欢回忆往事,可是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却又忍不住翻出那些不痛快的事。
倍受欺凌的童年,陈慕云的欺骗,因为是单亲妈妈所受到的有意无意的歧视,还有,文青的死。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想起这些往事,除了让自己不开心,又有什么益处呢?
夏草摇了下头,加快了脚步,她的脚踝在这时却猛的一痛,人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的鞋跟卡在了裂开的地砖的缝隙里。
她动了动脚,鞋子纹丝不动,脚却痛得钻心。
夏草刚想蹲下身体,脚踝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别动!”陈慕云蹲下身去。“我帮你。”
“你跟来干嘛 ?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让她别动,夏草却像被烫着了一般,猛的将被他握住的那只脚从鞋子里□□,又迅速的将另一只鞋脱掉,看也没看陈慕云,只冷冷地丢下一句“笑话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滚”,然后就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夏草在不远处的一条石长椅上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她看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双鞋,然后那个人蹲下身来,低着头,默默地握住她的一只脚。
他用手帮她擦掉了脚底沾上的灰尘,完全没有一点点嫌弃的意思。
夜色中,灯光下,他的动作沉稳而安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夏草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看到有个爸爸给自己的女儿系鞋带。他蹲在那里,低着头,神情那么专注,好像在做全天下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小女孩嘴里嫌他笨手笨脚,可是眼角眉梢却都带着笑意。
等到系好了,他抬起头,父女两个相视一笑,夏草躲在一个角落里,却一下子哭了。
泪眼朦胧里,她看到那个父亲站起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夏草哭的更凶了。
她也好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这样摸一摸她的头,或者,在她淘气的时候,扇她一个耳光都好。
可是,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不要生气,沈亦然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陈慕云帮她穿好了一只鞋,又握住了她另一只脚,“不过假如你气不过抽他一个耳光也没事。”他稍稍抬起头,微笑着和她对视,“我的律师团可不是摆设。”
夏草忽然觉得一阵泄气,她不明白怎么总是在很狼狈的时候碰到这个人。
“用不着。”她吸了下鼻子,将头偏向一边,去看远处的夜色。
那是他们有钱人的游戏,无论是拿别人寻开心,还是在法庭上的针锋相对。
而她,只是普通人。
夏草一直很喜欢赵辰,还有杨颂春,那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对她好,还因为,他们和她一样,都是草根出生,都吃了很多的苦,也更明白生活的不易,所以比很多人都努力,从不敢轻易放弃。
可是他们的坚持,在某些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就像刚才的事,她是很生气,恨不得直接扇沈亦然的耳光,可是实际上,就算她当时可以拍案而起,愤然离席,可是后面,该怎样,她还得怎么样。
沈亦然不在乎这些订单,沈家人也不在乎这家工厂,可是他们不行。
这个客户是他们的新客户,大客户,他们不能第一笔订单就搞砸了。
这关系到他们的信誉。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处于劣势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奢望真正的平等。
就像她和眼前这个人一样。
就算刚刚这个人帮她解了围,现在又这样温情款款的帮她穿鞋子,可是事实上,他们从没有真正的平等过。
他和沈亦然,才是一类人。
“陈慕云,你到底想干什么?”夏草问。她的声音不再尖锐,可是却多了一点淡淡的无奈,以及浓浓的疲惫。
陈慕云终于帮她穿好鞋子,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很亮,似将满天星辉尽收眼底;眼神很温柔,似阳春三月最和煦的风。
“夏草。”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而沉,又带说一点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忧愁的味道,“我想……我可能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