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人里, 陈奚河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当时他还没有离开陈家老宅,正?陪着陈老太太在说话。
电话是由陈家的家庭医生打过?来的。陈慕云的求救电话就是打给他的。
生死攸关?,相信大多数人很自然的就会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可以信赖的人。
那个人, 就是陈慕云觉得?可以信任的。
陈奚河的手机差点掉到地上,可是陈老太太还在他面前。
她已经是受不得?任何惊吓的年纪。
他低低的说了句“知?道了, 我马上过?来”然后站起来, 身体发着抖, 声音却尽量压得?很平稳。
“妈,公司里有点急事?,我得?马上回去?。”
老太太一?听就不高兴了,“慕云他急着走, 你也这么快就要走, 你们都是不想?陪我这个快死的人是吧?”
这个时候听到“死”这样的字眼, 让陈奚河感到心惊肉跳。
他哄了陈老太太几?句,然后急急的找来管家,悄悄的吩咐他不要让老太太知?道外?面的消息, 陈慕云刚刚出了点意外?。
管家是他本家的一?个侄子, 一?听这个消息也吓得?不轻, 听到陈奚河这些话, 只有拼命点头的份。
确保了消息不会传到陈老太太耳里之后,陈奚河将这个消息悄悄的告诉了陈太太。
陈太太一?听, 差点晕过?去?,眼泪“哗”得?流了下来, 一?把攥住他的手, “慕云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亲近过?,他也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陈太太在他面前流眼泪, 这时猛得?被她握住手,用那样一?种将全部的信任和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眼神看着自己,陈奚河心中?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情绪。
“他不会有事?的。”他拍了拍陈太太的手,“我保证。”
陈太太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明明已经不年轻了,却露出一?种和父母走散的小孩子终于见到爸爸妈妈那种神情。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带着她上了自己的车。
他们分居多年,就连共乘一?辆车,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陈太太上了车,就一?直默默的流眼泪。
即使是有了陈
奚河的保证,也不可能真正?的让她安心。更何况,现在的她,其?实已经不敢对陈奚河这个人抱任何希望。
她刚才?,不过?是一?时急得?失去?了方寸,才?会想?到去?依赖这个人。
车子其?实已经开得?很快,可是对陈太太来说,却是怎么也不够。
那是她唯一?的孩子,不管两个人这么多年有多么疏离,在她心中?,陈慕云就是她的生命。
她失去?了爱情,差不多也失去?了婚姻,这么多年,唯一?拥有的,不过?只是这个孩子而已。
可是他现在,生死未卜。
她不是不知?道陈慕云对她有隔阂,也知?道他一?直希望她结束和他父亲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
既然这样,只要他这次没事?,她愿意遂了的心愿,和陈奚河离婚。
只要他能活着……
陈太太眼泪顺着下巴滴到自己的手背上。
她愿意做他希望的任何事?。
***
陈奚河偏过?头看了眼自己的太太。
没有了冷笑和讥讽,脸上还带着泪的这个人,让他觉得?有几?分陌生。
可是她看起来那么伤心,又无助,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在年幼的陈慕云被人绑架的时候,她也曾经这样流泪不止,可是却不像现在这样彷徨无助。
那个时候,她还是他有名有实的妻子,愿意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的面前,愿意信赖他。
再久一?点之前,她好像也曾经天真烂漫过?,会红着脸对他说“谁说要嫁给你了”。
就像被揭掉了遮在表面的那层幕布,这些沉封了那么多年的往事?在这一?瞬间忽然呈现在他的面前。
幕布上的那些浮灰呛得?陈奚河眼睛疼。
他伸出手,轻轻的揽住了陈太太的肩头。
陈太太全身像被电流击中?,猛得?偏过?头来看他,眼中?带着一?种惊讶莫名的神态,然后,她的身体轻轻的往旁边偏了一?点,躲开了他的手。
陈奚河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慢慢地收了回去?。
***
他们的女儿还在她身边大哭,夏草的脸上却没有了眼泪。
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可是她是真的快要绝望了。
明明她已经那么努力了,将以前学过?的那些东西能用的都用上了,陈慕云都不肯睁开眼睛看一?眼她。
她好害怕,害怕他永远都不能再看她一?眼。
他们两个之间,陈慕云的确曾经伤害过?她,辜负过?她,可是他现在也的的确确很用心的在弥补了。
倒是她,一?直反反复复,犹豫不决,这对陈慕云来说,不也是一?种伤害吗?
可是无论谁对谁错,都可能没有机会了。夏草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他们两个,甚至都算不上真正?的相爱过?……竟然就没有机会了!
远处有救护车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她的面前忽然出现好几?个人。
“救他!”夏草想?站起来,可是她跪在地上时间太久,身体动了一?下,还未曾真正?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黑。
***
场面一?下子变得?更加紧急,但好在并不混乱。
两个大人很快被搬上了救护车,而他们的女儿,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被那些不认识的人带走。
她连哭都忘了,眼睛睁得?大大的,那里面,充满了恐惧。
她这么小,已经会畏惧死亡,害怕失去?。
在她懵懂的认知?里,夏雪晨第一?次觉得?,好像没有人要她了。
直到有个人用力的把她抱起来。
******下半章******
夏雪晨呆呆的看着抱着她的那个人,不哭不闹也不笑。
她知?道这个人是她的爷爷,但是她觉得?爷爷并不是喜欢她,因为他看到她,都不笑的。
可是这一?次,他虽然依然没有笑,小姑娘却觉得?他的样子,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可怕。
他其?实,跟她的爸爸看起来好像还有点像,只不过?他的头上有些头发是白的,而她爸爸的不会。
“囡囡不要怕。”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爷爷在这里,我带你去?找你爸爸和妈妈。”
小姑娘仍然愣愣的,闭着小嘴巴不吭声。
她其?实仍然在害怕,在她有限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没有人管她--就连她的妈妈竟然都好像没有看到她一?样,明明刚刚她一?直在她身边哭。
她爷爷抱着她往车边走,然后忽然停了下来。
“囡囡,你的胳膊怎
么了?”
终于有人看到她身上的伤口了,小姑娘在这时终于委屈的哇哇得?哭了起来。
这是她爸爸推开她时,她跌倒在地上时弄到的,都出血了,她觉得?好疼,可是她妈妈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她的妈妈,只知?道抱着她的爸爸哭,跟他说话,还亲他,都不看她一?眼。
小姑娘越想?越委屈,越哭越伤心,正?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时,他爷爷很温柔的亲了下她的小额头。
“囡囡不怕,有爷爷在呢。”
他是她爸爸的爸爸,小姑娘觉得?他刚刚说话的声音,和她的爸爸好像啊。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眶里也有眼泪在打转,却一?下子止了哭,在盯着爷爷看了一?会儿过?后,伸出双臂紧紧地搂往了抱着她的这个人。
“爷爷!”
***
陈慕云和夏草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医院。
差不多就在同时,有人将这起车祸发到了本地的微博上。对方是那辆横穿马路车子忽然熄火的那个人,他是先认出了夏草,然后才?知?道出车祸的人竟然是陈慕云。
这实在是一?条大新?闻,那条微博迅速的被人转发,并惊动了媒体。
在陈慕云他们送进医院后没多久,那家医院就被很多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对于素不相识的人来说,别?人的灾难毕竟不能真切的感同身受,更多的只是为了凑个热闹。
就算是有同情心,也不过?只是唏嘘几?句,然后转眼间还是会抛到脑后。
而对于熟识的人来说,自是另一?番景像。
简家人里,是简乔南最先看到那条微博的,他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中?的咖啡杯倒在桌子上,咖啡流了一?桌子。
他哪里还顾得?了这些,一?边急急的往外?跑,一?边给他父亲打了个电话。
***
夏母一?个人吃完午饭,又躺到床上准备睡一?会儿午觉。
她的心情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好像所有的苦难终于到了尽头,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充满了阳光。
对于简伯年的意外?造访,她是有惊也有喜。不过?就算在是当年,她还有个年轻又算得?上美丽的外?表时,她也从来没有敢奢望
过?可以和那个人在一?起,时至今日,她更是不敢对此有一?点点的非份之想?。
对她来说,简伯年不怪她当年偷偷生下了夏草,还愿意承认他们女儿的身份,这已经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所以,她现在,真的可以说是,死而无憾了。
只是在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忽然间回到了很多年前。当时她还只有十九岁,在地狱一?般的日子里,她遇到了这个天神一?般的男人。
他弯下腰,淡淡的问?了她一?句“你没事?吧”。他问?的那么平淡,眼里也没有多少温情,可是却在直起身体之后,就将她救出了地狱。
在她十九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对她那么好过?,所以虽然明知?道他对自己的好里并没有爱情的成?分,她还是对这个人死心塌地了。
从来没有人,像他对她这么好过?……
这只一?点,已经足以让她铭记一?生。
夏母在梦中?被一?个电话吵醒。
脸侧的枕上是湿的,她有点怔忡,好像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直到她接听了那个电话。
这个电话,竟然是简伯年打来的。
那边,他的声音就像她记忆中?的那样,淡淡的,没有多少明显的情绪。
“你现在下楼,我已经让人在外?面接你。”
夏母心中?一?惊,不由的问?了句“怎么了”。
“你不用慌。”简伯年在那头说,“夏草她有了身孕。”在夏母还来不及惊喜的时候,她又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不过?慕云他出了点意外?……我想?,夏草可能需要你陪在她身边。”
夏母已经完全的傻掉了。
她站在那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里打了几?个转,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好不容易她的大脑恢复了一?点清明,这才?想?到,陈慕云出了意外?,很严重?,她需要去?陪她的女儿。
夏母什么也顾不得?了,连拖鞋都没有换就急急的冲出了门。
小区门口,简伯年的人果然已经在外?面等她,一?看到她跑过?来,立即打开车门,把她迎了进去?。
车子飞快的向着她的女儿那边驶去?,夏母在痤位上急得?连眼泪都
出来了。
***
无论好与坏,已经过?去?了大半辈子,她这一?生,已经可以说就只是这样了。
可是她的女儿不一?样啊!
她还那么年轻,以前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点希望,为什么偏偏要出这种事?。
而且她这个时候,还又有了身孕。
虽然这么多年,夏草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囡囡父亲的任何事?,可是那是她的女儿,她又怎么不了解她的脾气,又怎么会真的看不出来,她还在想?着那个人。
夏草她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陈慕云来找她,怎么就……
她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啊!
***
夏母在车上流了一?路的眼泪,好不容易车停了下来,那个司机事?着她进了医院,将她带进了电梯。
她心急如焚,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才?好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电梯的门慢慢的打开车,她看到简伯年正?直直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
“夏草她……”始终是隔着一?点血缘,她这个时候,更多的还是想?着她的女儿。
身后的司机已经又坐电梯下去?了。简伯年冲她微一?点头,“你跟我来吧。”
夏母跟在简伯年后面,长长的走廊上一?点其?他的声音都没有。
她心跳如雷,脑中?已经闪过?无数中?不好的设想?,每一?种设想?里,都离不开夏草的眼泪。
她又向前几?步,转过?一?个拐角,看到了一?大群的人。
虽然那么多的人,她还是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夏草穿着医院里的那种病号服,一?个人,呆呆的靠在手术室门边的墙上。
她看起来那么瘦小,那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