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轻巧地下了树, 正好落在那人的身前,剑锋出鞘。
那人正在捡地上的树枝, 听到声响, 受惊地往后退了两步,被自己的脚后跟绊倒,跌倒在地。
崔颂这才看清楚对方的脸。
他并不是一个矮小的成年士兵,而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
崔颂剑尖一滞,终究还是没有收回剑锋。
“你是何人?”
少年畏惧地看着他的长剑, 缩了缩脖子,却警觉地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你、又是、谁?”
崔颂暗道这少年年龄虽小, 警觉性却不小, 又见他说话口吃——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故意伪装, 想要降低别人的警戒心。
崔颂正犹豫着是继续问还是把人打晕了带走, 突然,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本就有着“崔颂”强大的武艺本能, 这几年又特意做了强化训练,比一般的剑客还要厉害些,就算以一对二,他也犹有余力。
但崔颂还是不曾放松警惕,暗中关注着草丛那边的动静。
未曾想到, 这个捡树枝的少年竟比他还要紧张。眼看着草丛里的人逐渐靠近, 就快要冒出头来, 少年突然大喊:“别、过来!”
草丛中的动静停止了一瞬,下一秒,一个瘦弱的人影猛地扑了出来,提着大刀冲向崔颂。
崔颂一手握着佩剑,另一手放在腰间匕鞘上,正严阵以待的时候,那个扑向他的身影突然在半路上停下了。
“恩公?”
……恩公?
崔颂被这个突然出现的词汇弄得有些迷糊,正估量着对方是真的认识他,还是故意使诈,便暂且收住蓄势而发的剑势,仔细端详对方的脸。
“你是……?”
“我是马于榔啊,婼族的马于榔!十年前,恩公与郭恩公曾救过我。”
比起对方的激动,崔颂则略有茫然,他一时之间想不起马于榔这个名字。直到对方提到婼族,崔颂才猛地回想起当年与郭嘉一同流亡时,曾被一个以女性为尊的女羌族收留。他的视线在对方脸上明显的黥印上一触即离,总算回想起来眼前这人的身份。
“原来是你。”
女羌族曾发生一起小儿集体上吐下泻的恶性/事件。当时的马于榔还是一个少年,因为脸上的黥印而被部落的人视为不祥之人,认为是他给小孩子们带来了灾难,想要处置他。
后来,经过崔颂的探查与分析,他发现引发那些孩童发病的乃是那块被族人们当成神圣之物的石像。
他当机立断,用羊奶救下了那些孩子,也间接救下了这个被当成罪人的马于榔。
记忆中的马于榔秉性不坏,且他身上也穿着曹军的制服,明显与拾树枝的少年是搭档。
崔颂心中略微放松了一些,虽不至于因为此人曾经与他认识就彻底解除怀疑,到底没有刚才那般剑拔弩张。
崔颂试探着对暗号:“绍固步自封……”
马于榔接道:“不如一刀断根。”
暗号对上。
崔颂放下心来。
以袁绍的性格,不可能让他的兵属轻易知道这句魔性之语。
就算让他们知道了,估计也没人有胆量毫不犹豫地说出来。
因此,拿这句作军中暗号,好记又安心,再是妥帖不过。
对上暗号后,不仅崔颂对两人的身份放下疑心,对面两人亦散去了对崔颂出现在此地的疑虑。
崔颂归剑入鞘:“这位是?”
马于榔见崔颂询问少年,激动道:“他是马钧,此名还是昔日郭恩公所赐。”
崔颂亦想起当初马于榔从厨房里救出一个孩子后,请他与郭嘉给那个孩子赐名的场景。
郭嘉替孩子取名为钧,乃是取自贾谊的《鵩鸟赋》中的一句“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合上马于榔的姓氏就是马钧。
当时崔颂只觉得马钧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没多想。可现在,一个叫马钧的少年,口吃……两个条件结合起来,让他不由想到三国有名的机械发明家——龙骨水车的发明者马钧。
若是十几年前刚穿越过来的崔颂,遇到这种情况大概会想“怎么可能这么巧”;而如今的崔颂,早已习惯出门散个步就能随手捞个三国名人,在池塘边阻止失落中年人跳水就撞上大BOSS刘备的欧皇待遇。
所以他亲切和蔼地问:“这孩子有什么爱好?”
马于榔恭谨而局促,好像马钧是他的儿子,他正准备送儿子面试入学,而崔颂是决定录取与否的考官老师一样。
“回恩公。钧儿虽有口吃之疾,但于巧工一道有着独到的见解。”
这番言辞,听起来好像不够谦逊。可崔颂知道马于榔的性格,他既然这么说,就表示马钧确实小小年纪,就在古代机械上有着不错的研究。
于是崔颂问了马钧几个有关机关术的问题与想法。
马钧口吃难言,说起机关一道却是源源不绝,毫无停滞之意。
越深入询问,崔颂眼中越亮,黑瞳中宛若点缀着无月之夜的星辰。
而马钧越是与崔颂交流,眼中亦越是明亮,恨不得把自己以前的所学、所想,纷纷说给眼前这位“墨家大学者”听。
在确认完马钧的能力后,崔颂深表愉快:“看来这场战役能早点结束了。”
遂领着二人回营帐,面见主帅。
一路上,时常有什长佰长向崔颂行礼。
哪怕在马于榔的心里,他的两位恩公都格外厉害,此情此景亦让他的心抖了抖,随即便是与有荣焉。
进了主帐范围,士兵让马于榔在外等候,自己引着崔颂和马钧入内。
马于榔没什么异议,乖顺地退到一旁。
崔颂进帐后,第一眼就看到正与主帅停下交谈的郭嘉。
他又一次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眼,却凭借多年以来训练出的定力强行逼自己停下,不避不闪地朝郭嘉看去。
郭嘉注意到崔颂的视线,抬头朝他笑了笑。
分明是同往常一般如无二致的笑。
却让崔颂心头炙热,莫名的又一次想避开目光。
……他觉得自己可能疯了,或者得了什么奇怪的病,要不然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得了“不能与奉孝对视综合症”?
帐中的主帅曹昂未曾发现他二人的异常,见崔颂领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进来,不免有些不解其意。
“部丞,这是——”
崔颂简要地介绍了一遍少年,并公正客观地评价了他的能力。
曹昂一开始还并未重视,直到听完少年对机关之术强大的制作能力,他不由蓦地看向崔颂:“部丞,莫非——”
崔颂点头。
曹昂愉悦而爽朗地笑了起来:“这真是如有天助啊。”
马钧一脸懵逼地听他们打哑谜,自个儿琢磨半天,完全不能意会他们在说什么。
他看向帐中的最后一人,本以为能找到战友,哪知这人亦唇角含笑,似乎对崔颂、曹昂二人的哑谜知晓得一清二楚。
而后,一脸懵逼的马钧被崔颂引出主帐,去了他的帐篷。
崔颂给马钧看了几张画在蔡侯纸上的图纸。
马钧一看到那些结构图与讲解文字,顿时睁大眼,沉迷其中。
等到马钧看完,已近晌午。
马钧意犹未尽地放下图纸:“设计此、物者,真乃、神人也。”
“不过是借着西汉时造出的弩,结合前人的经验,摸索着做出来的罢了。”
马钧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诧异。
他虽通过机关术交谈,知道崔颂擅长墨家之道,可在崔颂拿出这几份图纸的时候,因为里面的结构对他而言,显得太过新奇与奥妙,他下意识地将之奉为神物,竟完全没往崔颂的身上想。
哪怕崔颂自谦自己是在西汉机弩的基础上,结合前人的经验进行改良,在他看来也已经是十分的了不起了。
马钧心中升起了星星点点的钦佩。
崔颂看出他神态中的敬意,飒然一笑:
“勿需如此,君往后的成就,更甚于我。”
被崔颂这么肯定,马钧不由一愣。他一直以来虽然坚定不移地喜爱着机关之术,日日研究,夜夜惦念,可实际上不止一次地迷茫过。
哪怕他的养兄从未阻拦过他的这个喜好,也一直提醒他:“工为小道,道阻且长。在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本就艰难,何论以小道谋生……”
马钧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在乱世之中,他并没有任性的权利。
所以穷困潦倒的他选择了入征为兵,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想着农田里的农具,在脑中对其进行千万次的改良。
弩/的/构/图,他心痒痒了许久,却一直未曾得见。
而军队中被誉为神兵的弩,他也没资格触碰,仅仅远远地瞧见过一次。
可,哪怕没摸过弩,并不知弩的构造,他也曾凭借自己的尝试,做了一把威力有二十余步的木弩。
如今,他不但见到了奥妙的军/弩/图,图纸的设计人还对他予以了肯定……
马钧心中澎湃激荡,不确定的心被满满的自信充实。但凡接下来崔颂交给他的任务,他都鼓足了劲,拼命去做,立志做到最好。
只撒了点蜜汁琼浆,就收获了一个激情满满的机械师,崔颂终在这场战役中成为了最大的人生赢家。
五个月后,袁绍兵败官渡。
兵败之始,便来源于令他闻风色变的远/程/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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