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幸与不幸(一)

西历圣诞节平安夜就在一场鹅毛大雪中悄然而来。从半夜就开始的浓浓风雪,打消了任何人在露天进行任何活动的念头。连同平安夜的庆典在内,好几天前就由街区欧裔居民自发布置好的街道庆祝装饰,这一下就被大雪泡汤了,而且看样子,即便是明天的圣诞节,风雪依然不会消停。

无论是街道、广场还是一座座被绿树围绕的厚实宽敞的街区公寓建筑,都被飘扬的雪白色覆盖。

已经更名为“曼城市长岛新区”的前布鲁克林工业区某条积雪覆盖的街道上,一名裹着厚厚冬装的壮实汉子,正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艰难地踩着积雪,朝远处的某座公寓走去。

鲁道夫,曾经的莱茵.普法尔茨领(德意志一个地区)海德堡乡下一个默默无闻的泥瓦匠,终于带着一身风雪敲开了房门。刚一进屋,一股温热的风浪就扑面而来,胡须、脸上、衣服上的雪渣以极快的速度退去。

壁炉里的木炭红彤彤的,地面铺着一层最廉价的棕色羊毛毡毯,墙面除了用来装饰的一张大大的驼鹿皮以外,并没有寻常家庭常见的那种带着美丽花纹的光洁瓷砖。

“亲爱的鲁道夫,我真担心你!从这里到商店可要走上一段路了!”

温柔的妻子伯莎赶紧从一侧关上房门,将千方百计企图挤进客厅的风雪档在门外,之前还顺着门缝发出尖利呼啸的风雪声戛然而止。

“爸爸!”

之前一直趴在玻璃窗前哈着气涂鸦的六个孩子也跑了过来,纷纷围在了鲁道夫的身边,最大的长子不过十四岁,而最小的儿子才只有两岁多。

“哈哈,孩子们,圣诞节要到了,每个人都有礼物!”

鲁道夫把沉重的包裹放到了客厅的大桌上,解开封口,露出了里面玲琅满目的生活用品。

“我美丽的伯莎,这是给你的!”鲁道夫取出一条厚厚的、染印着几种颜色的羊毛围巾,亲自挂在了妻子的脖子上。

“啊!这可是‘杨雯雯’牌的!”在这片城区已经定居四个多月的家庭主妇一眼就看出了丈夫购买的围巾牌子。

作为目前曼城市首屈一指的奢侈品牌,杨雯雯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各类家居纺织品已经在欧裔移民中形成了不小的影响。在拉拢吸收了同为穿越者的几名前私营制衣企业的制衣女工后,“杨雯雯生活艺术公司”的制衣业务很快就占据了垄断地位。

当然,面前的这种颜色用料的廉价款式,其价格和档次肯定不会和销往欧洲的那些更加奢侈的品种相提并论,但也至少要卖出一个银元了。

在妻子还在发呆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鲁道夫又得意地掏出了一个大纸盒子,递给了长女苏娜的手里:“亲爱的苏娜,快去把礼物分给妹妹们,每人都有一个!”

长女苏娜,次女乌娜,三女冬娜,三个女儿如喜鹊般一人一只手抓着大纸盒的边缘,跑进了卧室。

接着把一根麦芽棒棒糖塞进最小的儿子海德里希的嘴里后,鲁道夫带着认真地表情招来了自己的长子,已经十四岁的艾文。

“艾文,过来。”拍着儿子的肩膀,鲁道夫从包裹里取出了一件厚实的黑色外套大衣,然后和蔼地披在儿子身上,还退后几步打量了一番,“嗯,不错,外出上学就可以穿这件了,我的儿子应该在同学们中间有更好的形象!”

不好意思地摸着披挂在肩头的大衣,正在街区学校就读的日耳曼少年用力地点着头。

清理去毛的肉滑滑的鸡、熏制的香肠、雪白的面包、金黄的腊肉、淡黄的玉米酒,以及几样利用大棚技术培植的在冬天里显得及不搭调的鲜嫩蔬果。包裹里每取出一样,家庭主妇的眼睛都要眨巴一下。

“鲁道夫,我们应该节俭!你一个月的薪水可只有24元……我们还要偿还好几百元的移民安置费,我们的孩子比别人多太多了……”孩子们都回到自己的房间欢乐去了,看着丈夫铺满整个桌面的采购商品,家庭主妇压低了声音,局促不安地捏着衣服边角。

“哈哈,亲爱的,我的公司刚刚拿下船厂新建船坞的订单,老爷们发了赏金,他们叫什么来着?对,圣诞节福利!”鲁道夫笑呵呵地从兜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封,从里面倒出了一串闪亮的大小硬币,“总共发了10元!买这些东西只花了8元。”

一个圣诞节就花掉8元?!捧着手里熟悉的、还带着丈夫体温的硬币,家庭主妇呆呆看着一语不发,心尖都在发颤。

一个小时后,晚饭的时刻终于到了,一大家子就围在餐桌前大快朵颐。

除了年龄大点的长子和长女以外,家庭主妇要同时照顾四个孩子的吃相。最小的儿子海德里希的围巾上洒满汤汁,一张小嘴糊满了混合了油脂的面包屑,看起来极其邋遢而可爱。

以往只有贵族老爷才能吃到的白面包,现在已经成为了鲁道夫一家时不时都能奢侈一把的东西。曾经为了省钱,伯莎一度还跑遍商业街,愣死没买到那种硬得可以当做锤击武器使用的黑面包。

这里的日常花费比之那个烂泥般的德意志海德堡乡下要惊人得多,不过丈夫的收入也比以前做梦的时候也惊人得多。月薪和各种“赏金”加起来,几近当初累死累活做泥瓦活的月收入的五倍。

住着虽然简陋,但更为温暖舒适的房子,看着一大家子温饱安定的样子,鲁道夫有点精神恍惚。

曾经的最高领主、腓特烈五世老爷自从当了什么波西米亚国王后,鲁道夫的家乡就变成了一个火药桶十足的竞技场,随着前线战争的失利,来自周边其他地区的旧教联军很快就扑到了海德堡,战争使家乡变成了一片废墟。

一村的父老就这样不是被强征入伍,就是在战火中分崩离析,最后只剩下了几百老弱妇孺出逃,一直到达了荷兰境内。但很快,荷兰与西班牙的边境战争又爆发,更多的难民也蜂拥而来,鲁道夫一家八口的命运很快就岌岌可危,而之后发生了荷兰政府的难民强行驱离事件,又让鲁道夫一家莫名其妙地被强行被送到了英雄港。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已经让鲁道夫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一碗肉汤外加两块黑面包,鲁道夫一家就签下了契约奴合同。

“鲁道夫,有人敲门!”正在丈夫在发呆回忆的时候,妻子伯莎的声音传到了耳边。

看看窗外夜色下一片风雪依然肆掠的景象,鲁道夫赶紧整理了下衣服,一边安抚妻女们不要紧张,一边深吸一口气朝大门走去。

门打开了,一阵风雪裹着一个头戴大檐帽、身穿毛领警服大衣的汉子进了屋。

“倒霉,这个该死的天气……哦,和节日本身无关。”拍了拍肩上的积雪,又取下警帽抖抖,然后又戴上,这才一本正经地站直了身体,用一口蹩脚的华语说着,“平安夜快乐,鲁道夫先生!”

“您也快乐,安德森警官。”

面前的街区责任警官是位荷兰裔,据说比鲁道夫本人早近半年移民到曼城市,现在不光已经拥有正式定居权的,而且还在一个月前当上了本街区的责任警官,是目前这片街区名副其实的“老爷”级别的人物。倘若他知道对方最初是以战俘身份登上这片土地,估计就不会想得那么简单了。

“哦,不错啊,鲁道夫先生,您已经会用华语问候了。”安德森警官裂开大嘴笑了,一边耸耸鼻子,目光转向了一大家子围坐的餐桌,露出羡慕的表情,“今天的晚餐很丰盛!不过,我还会送给您一个更好的圣诞礼物。”

一大家子从警官进屋开始就沉默紧张的表情,此时都舒缓下来,家庭主妇伯莎招呼长子长女将弟弟妹妹们带进卧室,这才忐忑地走到丈夫身边。

从怀里掏出一封还带着体温的信笺,安德森警官提高了音量:“鲁道夫.沃尔夫冈先生,这是移民部劳工管理局转交街区警署的文函,鉴于您勤奋的劳动表现,已经通过了移民部的审核,您现在提前获得自由,还能拥有临时定居权了!您的家人再过三个月,也将自动拥有临时定居权。”

非法移民、契约奴、临时定居权、正式定居权、永久定居权,以及公民权,就是中华美利坚共和国《国民法》规定的居民个人身份记录。

和自由移民一来就能获得正式定居权不同,契约奴最多只能获得临时定居权。但在亚速尔群岛英雄港的美国总领事馆,除非是高等技工,否则自由移民的身份和签证是极难获得的,基本大部分都只能选择先签订契约奴合同,再等取消契约奴身份后获得临时定居权。

只有拥有正式定居权以上的个人身份,才能拥有户口,也就是成为拥有最基本民权的自由民,例如可以享受劳动法规定的每周休息日。

永久定居权则是真正的国民身份,拥有一系列的社会福利保障。而最高的公民权,则代表着拥有包括选举权在内的最高公民政治身份。

身份记录的升级是一个严格而繁琐的过程,同时也会考虑个人能力与贡献,官方语言掌握熟悉程度则是最重要的基本要求之一。

“哦,亲爱的……”伯莎拉紧了丈夫那已经因为激动而僵硬的胳膊。

“这是您当初的契约奴合同原本,现在归还给您,这是临时定居权证明,请保留好!”安德森警官对自己当前越加流畅的华语表达能力非常自满,说话的同时也挺足了胸膛,“如果没其他的疑问,我就告辞了!”

“哦!安德森先生,听说您现在还单身一个人住?如果不介意,一起用餐吧!”鲁道夫赶紧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边的妻子更是直接朝厨房走去,准备再增加一些菜品。

看着满桌的丰盛晚餐,荷裔警官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依然单身一人的汉子显然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样惬意的充满家庭温馨的聚会了。

“那……那就实在打扰了,哈哈!”

孩子们带着欢呼从卧室里又奔出,鲁道夫一家子终于在圣诞节前夜这个充满希望的夜宴中收获了他们来带新大陆的第一个果实。

临睡前,鲁道夫特定把长子艾文和次子弗雷叫到了跟前,一番语重心长,无碍乎就是强调他们必须努力读书,摆脱祖祖辈辈的文盲史。如果可能的话,长子艾文再过几年学习毕业后,鲁道夫打算不把家族泥瓦匠手艺传给长子,而是把他送进军队,这样可以更快的带动整个家庭获得正式定居权。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曼城市长岛新区和西点镇的几十个欧裔家庭中,受到鼓舞的居民们无一例外在第二天又奢侈了一把,小小的几样礼物散发给邻居,以分享自己的快乐。

第二天,圣诞节的风雪肆掠依然没有消停的景象,曼城市长岛新区的近千欧裔居民们只能选择各自在家庆祝。好在街区隶属于国营进出口集团的商场在节日照常营业,大量丰盛的食材与各类商品供应在满足欧裔居民第一个新世界圣诞节的同时,也掏走了他们还没有捂热的薪资奖金。

几乎每个欧裔家庭都背负着数量不菲的国家债务,也不是人人都有鲁道夫一家的好运气,甚至大部分人至今还只是契约奴身份,但不管怎么说,生活的质量几乎和欧洲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除了飘扬的雪花,清晨的曼城市长岛新区的街区一片寂静。街道上,两名身穿警服大衣佩戴警棍的欧裔警察顶着雪,缓缓走着,此外就只有寥寥几个清理自家门前积雪的身影。

一个难得的假日,让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的欧裔技工们可以彻底放松下来。而家庭主妇们,则习惯性的计算着这几月来为数不多的积蓄,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偿清债务,真正踏实地继续当前的生活。

和他们窝在温暖舒适的家里畅想未来不同,此时在曼城市南方的海湾海面上,六艘或风帆残破、或折断桅杆的风帆盖伦船正艰难地挣扎前进。

在船队的前方几海里,企业号轻巡洋舰已经脱离编队,急急地首先驰入了曼城市长岛新区的军用码头。还没等船板停放稳当,一名军官就急冲冲地朝码头不远的海军警备楼跑去,几分钟后,一段紧急通信就传到了政府办公室和陆军司令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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