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你上当了,被我骗啦。”
徐向阳背后的长发姑娘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轻蔑地俯视对方,听声音就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得意洋洋。
“这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的能力,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要是换作我身边的人就不一样了,对吧?”
这么说着的林星洁悄悄捏了捏他的肩膀,还俯下身亲昵地将自己的脸颊贴上来,一副“如果是你就会明白”的模样。
“对吧”……对什么对?
虽说和少女滑嫩的脸蛋蹭来蹭去的感觉很好,但徐向阳还是免不了感到一阵懊恼。
这种心情,就像是在问答比赛节目中,被一个脑筋急转弯难倒了,眼看着巨额奖金就差一步,倒计时咔哒咔哒,可要是没有天降灵机,就算再怎么抓耳挠腮都猜不到那个答案。
说好的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呢?徐向阳想,书上说的果然都是骗人的,明明两人的关系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他却还是完全猜不透星洁的想法。
不过,这种时候要是老实承认自己没想到真相,未免有点不看气氛了,说不定会被恼羞成怒的女孩痛揍一顿。
所以,徐向阳决定保持沉默,不能辜负女友对自己的信任。他还很配合地故意面带微笑,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向对方营造出一种“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感觉。
当然,场中明显有个比他更迷茫、更不知所措的家伙。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金发女人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这会儿却又开始在痛苦中挣扎了,她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身体像癫痫发作似地激烈颤抖。
女人面色青白,浑身都是虚脱的淋漓汗水,眼球一个向上翻一个向下,像中邪了;涣散的视线似乎说明她正处于一种“灵魂脱壳”的状态中。
徐向阳觉得这女人有些可怜。
虽然他尚不清楚她的具体身份,但如今占据着这具身体的意识——那个名为孟正的男人,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牺牲的人。
另一方面,他通过自身敏锐的感官,能察觉得到这家伙正在无所顾忌地压榨那具被占据的肉体内,流动的最后一点生机。
“结束……快结束了吧……孟……把身体还给我……我已经支撑不住了……”
女人的指甲在脸上划出血痕,她面容扭曲,声音嘶哑地小声说着话,这次是个沙哑的女声。
这种将意识灌输到另一个人身体内的灵媒能力貌似有着种种限制:比如会给承受者带来巨大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消耗,抑或是早就该结束的时间限制。
女人显然已经抵达濒临崩溃的极限了,她开始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与孟正抢夺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肉体的控制权。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然而,孟正的声音很快又换了回来。男人的语气平静而坦然,分明透着一股冷血无情的味道。他完全没有将“受害者”放在心上,即便对方是为了帮自己的忙。
“放过我……放过我吧……孟……”
从女人喉咙里发出的属于女人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微弱,直至消散于无。
“抱歉,让你们看到了不像话的一面。”
片刻后,再度从地上爬起来的金发女人,扶住旁边的栏杆站稳。她挺直脊背,样子依然狼狈,神态却明显要比之前轻松不少。
“女人”露出爽朗的笑容,用手松了松衣领,接着说道:
“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
徐向阳和林星洁都将刚才发生的变故尽收眼底。尽管不了解这两人的关系,以及这种交换肉体与灵魂能力的内幕,但是……
“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徐向阳说。
“你不是很希望星洁跟着你走,成为那个什么观星会的领袖吗?这总不是嘴上说说吧?”
“当然!”孟正很惊讶,“我自始自终的目的只有这一个,难道还有别的吗?”
“我想也是。”徐向阳摇了摇头,“可你却又表现得完全不在意同伴的性命,就比如说刚才,你对别人做了很残酷的事情吧?”
“……”
金发女人脸上的笑容正在慢慢消失。
“就算我们从一开始对你没有任何偏见,你现在的这种做法也会让人看着心凉,免不了对你产心生戒备。你难道就从来没考虑过?”
沉默良久后,孟正才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在乎这个,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二位的成熟表现,总是让我很容易忘记你们的年龄。”
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他突然绷紧了脸庞。
“那么,我老实说吧:事实上,除了林小姐以外的所有人,我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他们在计划中总归会有替代品。你当然可以觉得我很冷血,我不会反驳这一点,但我必须重申,那就是我从来没有对你们说过慌,一次都没有。”
“你还是先从怎么做人学起吧。”
徐向阳摇摇头,准备从这个人挡在身后的安全通道离开。
“等等!”
既然话已说开,孟正也不再装模作样地关注别人。他的视线越过徐向阳,像根鲠在喉咙里的顽固鱼刺,始终牢牢地钉在林星洁的身上。
“林小姐,你确定不再需要我提供的记忆了吗?”
“不需要。”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拍了拍男友的肩膀,示意他别再搭理无关紧要的家伙。“我本来就不在乎过去的事情。”
“但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不想了解有关于你父亲的消息?”
“等等,觊觎你力量的人不止一个!”
“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会无休止地骚扰你!“
眼看少年少女们头也不回,真的要将自己甩在身后,无力阻止的他仍不放弃地高声喊叫:
“还有你的能力失控……”
“——哎哎哎,真是烦死了!”
林星洁大声抱怨了一句,随即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
“那就让你彻底死心吧!”
话音刚落,她朝着后方倒映在窗户里的蔚蓝天空举起了手。
一个呼吸都不到的功夫,徐向阳便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改变。
比如刚才那条从不远处的廊道上徜徉而过的漆黑鲸鱼,它的大尾巴从余光的角落处甩过,却像被孩子吹散的泡沫那样消逝在灿烂的阳光中,只留下最后的惊鸿一瞥;
比如从天上落下来的光,分明变得更明亮了,玻璃被照得发白。这是因为某种取代了云层的遮挡物,足以遮天蔽日的“屏障”消失了;
——不止是这幢大楼。
他的通灵能力即使在不完全发动的情况下,仍然能隐约笼罩以酒店大楼为中心的数公里范围。在他的认知当中,本来漂浮在空间内的漆黑点状物,像被吹灭的蜡烛一盏盏没有了声息;
他能想象楼下聚拢起来正仰望天空的人们,脸上那不知所措的表情。假如大家想象中的“故事”真的是外星人大举入侵地球,那它们未免太过来去匆匆。
徐向阳不禁呆了呆。
他刚才还在想,星洁制造出来的这场面究竟该怎么收场……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么轻巧,这么随意。
“向阳。”
背后的女孩将手重新放回到他的脖子上。
“嗯。”
徐向阳收敛心神,重新扶了扶星洁快要滑下去的大腿,慢悠悠地走下楼道。
他还能听见从背后传来有人跪坐在地上的声音,以及难以置信的喃喃。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顺着楼梯一级级往下走,从耳廓后方吹来的微醺暖风,拂过他的鬓发和侧颊。
少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全部体重压了上来,她好像趴得很舒服的样子,甚至还打起了哈欠。
“……说起来,你看到刚才那家伙的表情了吗?还真夸张。这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真是脆弱到一定程度了。”
“大概是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吧。”
徐向阳心想,也许是因为这人真的将星洁的存在,看作是内心深处全部的追求、以及人生价值实现的唯一方式。
但他眼中,从来没有“林星洁”这个活生生的人,而不过是某种承载有神媒力量的武器。
“向阳,你其实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对吗?”
背后传来的质疑让徐向阳感到无地自容,但他还是点了的头。
“哼哼~”
林星洁小声嘟囔。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不满于男友没能和她心心相印,还是得意于自己的主意连最亲近的人都能骗过去,抑或二者皆有。
“……在接受那份记忆后,我的能力确实变强了,但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制造出如此庞大规模的小安军团的程度。”
“所以,那些是幻影?不,不对……”
徐向阳蹙起眉头。
“如果是幻觉,我肯定早就察觉到了,如孟正之流,以及其他灵媒也不是白痴,还有龙婆……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对啊。”
“当然看不出来啦,因为那些就是货真价实的邪灵,和我制造出小安的方式没有区别;同时,那也是他们内心深处想要看见的东西。”
林星洁说。
“准确来说,是那群人一个劲儿感到害怕和恐惧的东西。但想要亲眼见证那样恐怖惊人的怪物和场面,似乎就是孟正等人内心深处的愿望。”
徐向阳恍然大悟。
读取人们内心最深层的恐怖,用和制造小安的方式制造邪灵。
他都差点忘记了,林星洁的能力还有这一特性……
是的,她真正的力量源头,是据说只会在梦中出现的广袤无垠的大海。
那里一片混沌,会将所有落入其中的事物吞噬殆尽;同时又会孵化诞生出小安这样的怪物。
但就像现实的海洋里不可能只有一种鲸鱼,混沌之海里的怪物同样千奇百怪、不计其数,林星洁就在他面前表演过几次,利用不同人的恐惧对象、从不同人体内制造出来的邪灵形象是不一样的。
只是出于方便,林星洁才会把它们都称呼为“小安”。
“大概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召唤出来的邪灵长什么样,所以会本能地觉得,如果我有一天觉醒了神媒的力量,就会最简单粗暴地制造一整支能覆盖全城的鲸鱼军团,以及超大规模的鲸鱼——而我则是根据他们潜意识中的这种恐惧,尽力制造出相应的形象。”
“要是这样的话,”徐向阳提出质疑,“那为什么连那些并不知道你能力的普通人,都能看见天上飞着的……”
“——你确定他们看到的都是你们眼中‘小安’的样子?”
星洁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
的确,他不过是听到了几句对话,并不确定这群人究竟看到了什么。
电梯里遇见的那群酒店职工,有的说是ufo,有的人说是奇怪的云团,二者并不完全一致。
——说不定,正是因为大家都看到了迥然不同的东西,甚至有可能是反映他们内心恐惧的某种景观,才会在市区里引起那么大的混乱吧。
“总之,你要是之前有在担心我会不会乱来的话,现在情况已经解决了。”
林星洁用一派轻松的口吻说道。
“但是,别人也会因此猜到真相,可能会失去对‘神媒’的忌惮。”
“是啊,幸好你在我身边,向阳。”
林星洁俯下身,像小狗似地舔了舔男生的耳垂。她好像喜欢上这种表达亲昵的行为了。
“——带我逃走吧。”
“好。”
徐向阳觉得自己就像是把被囚禁的公主从城堡里解救出来的勇者。
“对了,还有件事,刚刚是孟正借用了别人的身体,我们没办法。但要是能遇见那家伙的本体……”
“嗯,我知道。”
“别一个人,我们一起。”
“……没关系吗?”
“至少,我可以和你一起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