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林易

傍晚,?雨幕如铁。

凌月王府,一名清瘦的少年站在门口的大道上,盯着来往的人群,百姓们都在着急避雨,妇女们也是在收拾着衣衫,他却像个疯子一样站在暴雨之中,任由大雨淋湿全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在他的面庞上,少年依旧不动声色,雨水顺着头发流到了脸庞,他却眼睛都没眨一下。

凌月王府两名当值的侍卫并未上前驱赶,其中一名侍卫更是恭敬的递上一把雨伞,少年摆了摆手委婉拒绝了,视线始终直视前方,隐约间,视线都有些恍惚起来。

“哒哒..哒哒..”

良久,街上渐渐有了动静,一辆豪华的马车出现在了街头,向着王府的方向缓缓驶来,最终在少年面前停下,

少年默不作声,双目死死盯着马车。

凌月王府的两名侍卫见状,也是收起了平时的慵懒,挺直腰板,一副尽心尽责的架势,府中也是有下人跑了出来,开始迎接主人的归来。

马车上的车夫打量了一番少年,先是摇头苦笑,而后向车内的人交待了几句话,纵身一跃的跳下马车,自顾自地离开了。

终于,马车的帘子也是打了开来,凌月的面庞出现,他并不急着下马车,而是坐在车上对着少年说道:“怎么,你林易还想再来一次毛遂自荐?”

少年名为林易,出身江陵林家,为当地的大族,天正五年,林家出了一个状元郎,就是林易的父亲林少卿,林少卿才华横溢,深受皇帝的器重,尤其是考卷上那句“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更是引得皇帝龙颜大悦,破格任命为“起居郎”,决定贴身培养这位栋梁之才,林少卿可说是一步登天,入仕之时也将妻儿都带到了京城,离开江陵时更是举城相送。

可惜好景不长,天正八年,林少卿被处死了。

按理说,能够考取状元郎,而且有家族在背后助力,将来哪怕最差的,熬下去,正二品基本都是没得跑的,可是林少卿可以说是自己将自己作死了。

一次酒宴中,大家在谈论治国之道时,醉酒的林少卿语出惊人,说出了“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的话语,这句话成功引起了儒生等读书人的不满,但是大家碍于这名新晋状元的风头,也就当成了酒后胡言。

最可恶的是,这家伙最后还补了句“古今同慨”四字,这彻底得罪了许多人,文官们纷纷上奏皇帝,谁不知道当今圣上重视文治,哪怕皇帝再惜才,迫于百官的压力,还是将林少卿打入天牢,哪怕是丞相多次亲自求情都未果。

江陵林家的作为更让人倍感寒心,先是将林少卿一脉尽数逐出族谱,随后整个家族联名上书大义灭亲。

最终,一代天骄活活饿死在了狱中。

还好这次事件没有祸及妻儿,丞相更是念及情分,给予林少卿遗孀生活上的照拂,可是孤儿寡母生在京城,平日里街坊邻居的冷嘲热讽也是在所难免。

林易拜倒在地,语气坚定道:“殿下,为了寒烟阁得罪大皇子一脉不值得!”

凌月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笑道:“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不愧是我的狗头军师!”

凌月淡定的和容容下了马车,大步向府内走去,几个下人连忙举着一把大伞跟随。

林易起身追上凌月,说道:“今日得到消息,北境爆发大战,自八年前的盟约开始,这还是魔界最惨烈的一次战争,一开始就展开斩首行动,直冲大皇子所在的军队,一名晖阳境的地魔当场自爆,要不是大将军救援及时,只怕大皇子要命陨当场,而且全军只有大皇子一人活了下来,但是也是身受重伤,至今昏厥,如今陛下诏令他回京养伤。”

八年前,西域三大国签订了和平协议,约定天命之战结束前,绝不可相互攻伐,违背誓言者天诛之,为了这件事,圣洲临仙城特地来了一名大能当见证人,整个大陆许多地方也是有着相同的情况发生,由此可见,全大陆对于天命之战的重视程度是多么高。

当然,这个所谓和平也是自愿为原则,魔界就当众唱起反调,不单止拒绝签订盟约,更是针对西域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不接受任何谈判,世俗战争中,只要没有无相境以上的强者出手,临仙城也没有管辖的资格。

凌月会心一笑,说道:“那我岂不是刚好撞到了枪口上?”

林易深知凌月的满不在乎,补充道:“殿下,且不说这次大皇子回京和我们所能想到的各种可能性是否一致,但他受伤却是铁打的事实,我想大皇子也不敢冒欺君之罪,哪怕皇上逐步虎毒食子,这种时候也不得不站出来表态,而且在天命之战即将开始的敏感时机,我们应该小心谨慎才是,大皇子超龄无法参加天命之战,却挑这个时候回京,而你和二皇子在这段时间脱身不得,他可就有时间做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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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月转头看向这名幕僚,听着他述说,渐渐回想起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情况。

凌阳学府作为帝国培养下一代的地方,实则和朝堂一样有着党派之分,凌月为中心的三皇党在入学当日就来了不少人和他亲近,其中就有蔡阳、陈平等人,可惜的是他们就如一群小孩,只想着凌月的到来能让他们出口恶气,凌月也对他们十分的失望。

凌月在学府学习的几年里并未理会二皇党的挑衅,每日除了按时上下课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这也让三皇党的人失望又无奈,二皇党虽然嚣张,但是让他们招惹凌月也是万万不敢,他们还没有这么愚蠢,只是相对之前有所收敛的,

最让凌月失望的是,这些豪门子弟竟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大多只是拥有天命而已,所以哪怕凌月不待见他们,他们父辈也不会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三皇党不亲近。

可是这个叫林易的家伙不一样,自从父亲死后,他却没有自甘堕落,反而奋发进取,这也让丞相倍感欣慰,安排他进入了凌阳学府。

两人相遇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大雨倾盆夜,凌月如同往常一样放学回府,林易从一个巷子里跑了出来拦住了凌月的车架,随后一言未发,眼神却倔强地看着马车。

那日凌月心情大好,也就对这名来客提起了兴致,走下马车,两人四目相对。

凌月率先开口道:“这不是林公子吗?这么巧在这里遇见,家里揭不开锅了,难道想和我讨口饭吃?要我说啊,当初林大人就应该在酒席上多吃点饭少喝点酒,不然哪来这么多事?”

这句话可说是杀人诛心,京城内谁不知道林易的父亲饿死狱中,凌月却在伤疤上撒盐。

果然,林易双眼通红,袖子中双手紧紧握住。

凌月继续道:“怎么?还想动手不成?算起来你父亲终究是死在我父亲手中,现在你又打算死在我手中,你们这一家也真是绝了,难怪江陵林家要将你们逐出家门,真是明智之举啊!”

林易再也忍不住,仿佛只用了一步,就跨到了凌月身前,打出了那软弱无力的拳风。

凌月嘴角翘起,侧过身躲过了这一击,随后一记鞭腿狠狠砸出,林易的身体如脱线的风筝一般,重重撞击到了一旁的墙面上,口吐鲜血。

凌月随意打趣道:“很好,你算是同辈中第一个敢向我正面出手的人,别说我欺负你不是修士,我也不动用灵力,只要你能打到我一拳,算我输。”

林易艰难起身,腰肢、脚踝发力,以肩头撞向凌月。

凌月毫不犹豫的用重拳痛击林易的头颅,再次将林易打飞了出去,同时嘲讽道:“你就只有这种程度吗?也对,要是你那死人父亲能好好修炼,说不定就不会饿死狱中,也不对,低阶修士也是要吃饭的,看你们爷俩的天赋,这辈子也是到不了那吸口灵气就饱的乾元境,也就晚死一点罢了!”

林易默不作声的爬起,再次冲向凌月挥拳出掌,可是依旧被凌月一次次重击,最后更是连牙口都用上,可还是被打倒在地。

渐渐地,林易身上的气力越来越虚弱,挥出的拳更是失去了方向,最后一次更是连人带拳的瘫倒在了地上。

凌月看着地上那已然无力,瞳孔中却带着噬人杀意的少年,笑道:“好了,感谢林公子配合我做饭前运动,就从这点,我就免了你此次罪过,你也就好运遇上我,不信你可以找我那二皇兄练练手,肯定没有那么大福气。”

话罢,凌月转身就走。

“为什么要侮辱我父亲!”

“我父亲难道说的不对吗?”

“家道中落,我林易从来没有怪过自己命不好,唯一痛恨地就只是这个世道不平,并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经过这些年的底层生活,我深刻明白了父亲那句古今同慨的意思,更是明白了在你们这些修士面前,我们这些市井百姓是多么的渺小无助,哪怕被你们说成蝼蚁,也依然有许多人用这张热脸去贴你们的冷屁股。”

凌月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去。

“你可能都不清楚,我从小眼力就极好,更有着见微知著的本领,我曾经远远的在大街上看过皇帝陛下,那一眼让我心中愤恨,并不是因为那是我的杀父仇人,而是他那对百姓亲切的外表下,其实也同修士一般将众生视为蝼蚁,就跟你现在看我一模一样!”

凌月愣了愣,终于停下了脚步,这下是真的对林易刮目相看了,啧啧笑道:“有点意思,真是有点意思。”

林易竟然敢说出这些话,看来是已经做好必死的决心了。

凌月头也不回得问道:“所以呢?竟然你愿意和我说这么多,那我应该让你失望了吧?”

林易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你不一样!小时候,我闲暇之时就会到两座皇子的王府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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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有一天,你救下了一名躺在王府门口的小女孩,我从你眼中看出,你对百姓的态度和其他人不同。”

凌月问道:“就这么简单?说不定我是见色起意,觉得培养几年或许能成为我的掌上玩物呢?”

林易怒极反笑,喷出了一口鲜血,笑道:“殿下毛都没长齐,就别说这些狗屁话了行吗?”

凌月尴尬得无地自容,恶狠狠咬牙,看来补刀的确是个好习惯!

林易的脸皮摩擦着地面,狠狠看向视线中已经模糊的凌月,声音沙哑的低吼道:“凌月!我就想问你一句,我向天下百姓跟你讨口饭吃,你给不给得起?”

凌月坐上了马车,依靠着车窗伸出头看向林易,笑道:“那要看你接得住多少了。”

自那日起,凌月从偌大的凌阳学府中收下了第一位幕僚,他也想看看这个林易究竟是才大志疏的庸碌之辈,还是才华横溢的不世之才。

结果没让他失望,这些年来,许多事情上,林易基本做到了十全十美,更是得到了丞相亲口说得“德行周备”的评语。

凌月看着林易,轻笑道:“林易,难道今日得罪大将军的人是我,凌晨就可以坐在一旁看我们笑话了吗?那样的话,他也就不足为虑了。”

林易肃然,摇头说道,“殿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个枪口先由我们去碰,始终不合适。”

林易看来,做事情是要循环渐进的,有了资本就拿去冒险和赌博,很容易就输到倾家荡产,可是凌月更是从不按常理出牌,虽然之前都赢了,但是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身的道理。

凌月不耐道:“行了,如你所愿,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该闭关了,你也一样,我们暂时没那么多时间管这些世俗的事务了,天命之战才是首要任务,这些事情就暂时交给外公吧。”

林易苦笑的点了点头,他也是天命之人,临仙大陆是强者为尊的世界,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属下告辞。”

林易恭敬道,随即转身离去。

容容那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望向凌月,惊讶道:“殿下,你要闭关了吗?”

这件事情实在过于突然,因为凌月平时从不正经的闭关修炼,有空都是躺在庭院的座椅上闭目养神,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八年了,才提升了个小境界。

凌月望着容容的表情,也盘算到她心中的小九九,说道:“虽然你家公子天下无敌,但还是要让自己变得更强,让其他人望尘莫及,岂不快哉?”

容容敷衍道:“是是是,公子天下无双,举世无敌,我这就去准备闭关之所。”

容容微微摇头,快步的向府内跑去,准备去打点一切事宜。

看着容容的背影,凌月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对了!这次我要闭死关,一直到天命之战开始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出现。”

话音落下,容容肩膀微震,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惊讶道:“这么长时间?”

按照常理,凤初境、琴心境、腾云境这三个境界的平均闭关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半年,随着修为越高,闭关时间往往也就越长,凌月竟然要用一年的时间。

凌月答道:“天命之战在即,哪怕是我也不能掉以轻心,这八年来,我才提升了一个小境界,凌晨可是都到了琴心境巅峰了,我要抓紧时间了。”

容容心头一紧,这也代表她至少长达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要见不到凌月,而且天命之战一旦开始,归期都不知道何时,前提还是活着的情况下。

容容宝石般的眸子间闪烁着点点光泽,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终是鼓起勇气,快步撞入凌月怀中,恋恋不舍道:“那你要照顾好自己。”

凌月望着怀中让人心疼的女孩,浮现一股暖意,淡笑道:“傻丫头!你家公子还是有分寸的。”

两人相拥许久,直到府中管事轻咳一声,容容这才反应过来,一脸害羞的推开凌月,转身向院子跑去。

离去时,容容狠狠瞪了管事一眼,管事也只是苦笑摇头,从这可以看出,凌月王府内的氛围是真的融洽。

突然,容容跑到转角的时候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凌月,冷不丁道:“公子,你应该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凌月先是一愣,说道:“当然没有,你家公子从小是你看着长大的,身上有几根毛你不知道?”

容容黛眉微微一挑,微笑道:“是吗?那就好。”

容容继续转身离去,可是背对着凌月的那一刻,柳眉轻皱,似是有些不满意这般敷衍的回答。

凌月凝视着那人影,先是驱散了下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大雨,面上也是浮现许些柔和微笑,轻声道:“聪明的丫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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