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宫中后,各国的使臣已和想相会的人絮叨完了,此刻正三三两两地漫步在御花园中,偶有女眷有心想要借着和南商王后攀谈的机会和南商王的后宫搭上点关系,只是李锦珍也谨慎得很,不愿让这些人得逞,又心知不便得罪了他们,于是便遣了亲近的宫女,不着痕迹地将她们回绝于门外。
这时朝中大能和富贵世家的公子小姐都能受邀来王宫一聚。按理说此时南庐渊应当半步不离南子潺,然而陆霜明一早便约了他们到偏殿小叙,南子潺又不便缺席冬宴,于是南庐渊只得将南子潺拜托给李阳关,而自己则跟着陆流斓一道往西唐暂住的偏殿走去。
偏殿内,陆霜明早已等候在小案前,案上置一红泥小炉,炉上小火慢煮着一壶温酒。
“古人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今日某便效仿古人,也附庸风雅一回。”陆霜明朝小案对个儿一抬手,示意陆流斓、南庐渊两人坐,“南商王怎么没来?”
“冬宴前我国贵族和权臣都会带着得意之徒和儿女来凑凑热闹,多拓展些人脉,”南庐渊便入席,正襟危坐,面对着陆霜明,向他解释道,“此时陛下是不便缺席的,故我便代陛下来。”
陆霜明听了,也并未有不快的神色,只是理解地笑笑,待酒烫得差不多了,便亲自取厚罗帛垫着端起酒壶来为南庐渊和陆流斓斟酒,并且颇为感慨道:“如此小小年纪,确实不易。”
南庐渊接过杯盏,小啜一口,感受到绵长宛转的酒香顺着唇舌蔓延至体内,一团暖洋洋的热气便包裹在他的腹部。
他不禁微微有些晃神,只觉得此酒只应天上有。
“是几乎失传的方子,‘花藏青’,据说背后有一段故事。”陆霜明微笑道,眉目弯成一轮残月,宛若神佛的清俊圣洁的面庞上透着一丝从容和高雅,“这次请你们过来,就是想趁着冬宴将上次还未商量妥当的地方谈妥了。咱们已经定好了开通对彼此的港口和边域,接下来聊聊双方都能贩卖些什么,定的统一额度是多少吧。”
南庐渊抿了口酒,既不见答应,也不见回绝,只是提醒道:“太子,我是南商王的家臣,不能代替陛下来做这个定论。”
陆霜明也不意外,颇为不在意地轻轻耸了耸肩,温和道:“大人也做不出能危及南商的决定。就算大人有所顾虑,难道连禁止出口的东西也不能同某讲么?”
南庐渊沉吟片刻,还是退让一步道:“军火和瘾品,还有盐铁。”
陆霜明哈哈轻笑一声,眉欢眼笑道:“大人,这些不论是哪一国都会禁止的,某是问,贵国有没有什么在信仰上和风俗上不允许随意转卖,更不允准销往别国的东西。”
南庐渊一怔。
陆霜明笑吟吟地比划着手指,接着道:“比方说我们西唐是有自己信奉的神佛的,西唐的神佛像是绝对严令禁止不允许倒卖的,也不允许造假和随意送给他国人,一旦查明,不论大小多寡,一家老小都得处决。”
南庐渊有些震惊,然而转念想,西唐向来是有着强大信仰的国家,倘若心中有神明,自然也便不允许上面的情况发生。
陆流斓拨弄着她的发梢,一面喝着热酒,一面和秦焦尾大眼瞪小眼。
陆霜明用左手手指敲了敲右手手指,右手比出“二”的手势,接着道:“西唐国独有的羚羊也不能送,不论是死了还是活的,一旦查处,两头以上便要处车裂之刑。”
这个南庐渊听过。羚羊是西唐独有的大型群居之物,驯养不了,只活在高山荒原之上,也算是西唐的国兽,据说一直有人用各种手段走私此物,不过西唐对此严抓严打地紧,得逞的少之又少。
只是南商好似还没这么些规矩。
南庐渊沉静下来,以手拄着下巴思索良久,蹩眉不展,半晌也没想出南商有什么忌讳,于是便道:“没有。只要西唐不传宗教到南商,其余的我们并无硬性规定。”
陆霜明刚要说话,方觉天色晚了,于是让秦焦尾去点了灯,然而这不点还好,刚点上,便能看见外头人来人往的,似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
陆霜明被这吵闹吸引,好奇地转头朝着秦焦尾到:“焦尾,你到外头看看,是发生了甚么事,惹得外头这般议论?”
秦焦尾便转头看了南庐渊、陆流斓一眼,才听话地往外走。
陆霜明朝南庐渊笑着点头道:“大人之话某应允了。待某回府,自会同父王商量的。”
南庐渊向他拱手行了一礼,算是和平地解决了边疆贸易的问题。
陆霜明见秦焦尾还未回来,才凑近南庐渊神色谨慎道:“大人可曾见过一个叫‘顾霜华’之人么?”
南庐渊心里一动,面上却不显,反而好似困解道:“太子何意?”
“也不是什么关乎国家的大事,只是某的一点小事......某见过他,和某生的一模一样。加之某从前和齐......七弟关系不差,某有个猜想......”
南庐渊眯了眯眼瞳,本能地察觉到后面的话估计是陆霜明的个人隐私一类的东西,恐怕并不是自己这个只见过几次的他国重臣该听的,于是下意识便想阻止陆霜明说下去:“太子......”
怎料陆流斓先他一步道:“老面团子,你疑心他是七王子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也派我去旁侧敲击过了,可他若是七王子,又怎会不认你?眼下的齐王身世你也查过千万遍,也并未查出什么纰漏来。太子,心软误事。”
南庐渊不是很想打听别人家的家事,然而还是由衷地觉得,陆霜明和南子潺在某些地方......还是挺相似的。
诸如......如出一辙的心软。
然而陆霜明颇为固执地道:“可顾霜华前前后后救过某许多次,况且他脸上的那颗痣......某不会记错的。”
“那也不该把西唐王族的家事告诉给南商朝臣,太子。”陆流斓接着劝道,神色已有些不满,一双眼更是狠狠地瞪了陆霜明一下,“我晓得齐王......七王子对你意义重大,但你不该把这些东西告诉南公子,不仅对你有害,万一隔墙有耳,连带着南公子落得一个‘通敌’的下场,你愿意看见么?”
陆霜明的神色恢复清明,及时收住口,含着歉意朝南庐渊苦笑一下。
突然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秦焦尾回来,满脸敬意地朝着陆霜明先报了一声,才道:“回殿下,那外头的骚乱是因为,方才有人看见......”他瞥了南庐渊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接着道,“南商王同一女子在后山拉拉扯扯、衣衫不整。”
南庐渊腾然起身,直勾勾地盯着秦焦尾,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子潺怎会做出这种事,更何况是在冬宴这般重要的时候......!
他只觉得双手发颤,身子发冷,眼前一黑,便急急地起身冲出殿外!
陆流斓深知此事对南商的名声打击有多大,于是匆匆朝陆霜明道了一句“失陪”便随着南庐渊的身影去了。
陆霜明被这俩人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莫名其妙,还回不过神来,复问道:“焦尾,你方才说什么?”
秦焦尾便更尊敬地低头回复道:“有人看见南商王同一女子在后山拉拉扯扯、衣衫不整。”
陆霜明目光呆滞,眨巴了好几回眼眸,才缓缓放下茶杯,面色凝重地起身,由秦焦尾给他披好大裘,提步往殿外走。
“去看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是有人蓄意为之。”他轻轻道,修长的手指擦过腰间佩戴的弯刀,轻轻扣动,刀鞘发出“噔噔”的声响,在吵闹的人群中并不为人所察觉。
秦焦尾为他撑起伞,两人趁着骚乱,混入人群中,听着四面八方的议论,大致也猜到了全程。就是世家里有个女子同南子潺是相识的,两人好似要说些悄悄话,便远离了众人,不知过了多久,有侍婢经过,撞见了衣不蔽体的南子潺和世家少女,如今世家正逼迫着让南商王给个说法。
“南商王倒不似能做出这等事的人。”陆霜明暗自思忖道,抬起光洁的下巴,越过众人往前眺——果不其然他看见南庐渊的身影在人群中飞快穿梭,不一会便往正殿去了。
“不知南商要作何处置。”陆霜明悄悄凑到秦焦尾面前道。“咱们一到南商便出事,你说回头会不会被讹上?”
“秦铮愿为陛下铲除隐患。”秦焦尾立刻弯腰俯身应道,引得许些人侧目。
陆霜明赶紧扶他站直,忧心仲仲道:“也不知南庐渊会如何面对。”
南庐渊觉得浑身血府都凉了个透彻。
他面前之人那所谓被南商王凌辱之人,正是当日在山庄那个来路不明的神秘少女。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再看见南庐渊进来的一刹那,轻轻地露出一点森森的凶光来。
南子潺双手捂着脸坐在一边,南庐渊不确信他是否是羞愧到了极点。
而外头虽被侍卫拦上,但人的闲话是拦不住的。倘若不处理好,南子潺的名声就交代在今日了。
他感到脑袋都在嗡嗡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