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楼望,春山叠 贰.华灯上(5)

好在张沈陵口中的“那东西”没有恶意,若是反之,莫说是张沈陵,他们几个加起来,也难逃劫难。

这让南庐渊的心里不禁又沉了几分,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案子,竟然能牵扯进这么多诡异的事、大能的人。他飞快地把束缚住的尸体牵好,便急忙地让众人赶紧回城。

在此地多待一刻,便愈发危险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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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鹤袍白衫的男子淡淡的扫了满地的残肢一眼,从那片绣金丝的长羽大氅的宽袖下探出手来,仅轻轻做了个拿捏的动作,那些尚且蠕动的尸骨便霎然湮灭成灰尘,连同那尸阵也一并崩裂开来,细碎得无处可寻。

“来晚了啊......”他似是叹息般的垂下眸子,掩下那眸中似霜雪般的色泽,而后他拂了拂衣袍,慢慢地踱进落满了雪花的枯黄深草丛中,不见了。

而后漫天雪花纷纷扬扬的莅临于世,那个男子所留下的痕迹,也被一并淹没了。

像是,谁也不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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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医馆此刻已经挤满了人。宽大的鸡翅木席子上,用朱砂浸泡过的上千根红线将那巨大的活尸缠绕的无法动弹半分。

自南上最高明的医者、仙门中人、奇门暗道的异人皆汇集于此处。

陆墟、陆流斓以及柳崇、楚歌、孟绾、南庐渊等人亦在此处等候。

陆墟生来是清修门的,见识过的邪物多了,又常年四海游历,见闻岂是常人能比;孟绾为巫蛊教之主,便是以炼毒和蒙养邪崇为营生。这二人站在活尸旁,众人自然不觉之中让出一条道来。

孟绾探手去抚摸活尸的面部,众人皆是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出声言语,才发觉那活尸虽然面色狞恶地想要咬断面前者的手,却偏偏只得随其动作,显出伏低示好的作态。

南庐渊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料想这便是巫蛊教那一套驯养活尸的手段了。

孟绾收回了手,笑着调侃陆墟道:“不成想有一日老妪我也会和你共事。这活尸可是中原西边儿的大能所炼制,你整日瞎跑的方面多,你且说一说。”

孟绾面容姣好似枝头桃花,瞧上去也不过三十岁封顶,再怎么说也是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在,惹人眼目。却自称一声“老妪”,听上去颇为怪异。

陆墟哼了哼,也不推脱,从袖中取出一卷银针,从中取出一根,便刺入那活尸的胸口,直奔着他的方寸去了。

少顷,银针拔出,一条细长赤红的虫子便在针尖上抽搐扭动着。

“真不是你巫蛊的东西?”陆墟状似不经意的问。

孟绾柳眉倒竖,瞪了他一眼:“外行人不晓得巫蛊教,你也跟着掺和?我教炼尸只炼化外头游荡的孤魂野鬼!没大没小!”

陆墟俊朗英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刚要反驳,孟绾已然是一挥衣袍,嚷嚷道:“没用的人多了也是碍事儿!这儿只留着老妪和陆门主两人足矣,其余的人各自散了吧!”

众人只感到一股大风扑面,纷纷后退数余步,退出了医馆。馆门“砰”地一声阖上,而眼前寂静平和,哪里有半点风动的痕迹?于是便知道是孟绾的功法之高深了。

南庐渊和陆流斓两人倒是好些,想来是孟老留手,他二人并未显得狼狈,只是在馆门旁站定,衣袍额发还算整洁。

陆流斓笑着拍了拍衣袖,道:“孟老还是老样子,脾气这么臭。”

南庐渊倒是没有对孟绾这举动有什么过多的意见,他只是回头看了看禁闭的馆门,道:“有大能者,有几个怪癖也是常事。”

陆流斓奇怪道:“你竟然不觉得她托大、靠着不入流的手段上位?”凡是有点名气者,只要是女性,多半会被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诟病。

欲加之罪,何处鸣冤?

可是忽然有一日,会有这样一个少年,平静的认同了一个女人的能力,既不讥讽,也不傲慢,就是平平淡淡的道来,像是在说今天要刮风这样平静。

她感到不可置信,一个平常男人尚且看不起女性,何况面前的人是这个南商最尊贵的人之一。

南庐渊沉默了一小会儿,低声问道:“我该这么想吗?”他的眼眸清澈似水,映照着陆流斓那张漂亮妩媚的脸。

陆流斓盯着他,忽然笑了。

“不,当然不,”她道,竟然感动的想要抱住他亲上一口,“凭什么你们男人出人头地就是本事,我们女子却要被人诟病——”

“她孟绾能有几分真能耐!不过是一介卑贱的女流!靠着邪魔歪道扬名,骨子里早不知道有多污秽,就该老老实实的呆着,哪有与我等平起平坐的道理?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不好好相夫教子,活该没有人敢要她!”忽然有人高声大喊。

不可理喻的,四周竟然有不少自恃清高者亦认同他的话。

陆流斓闻此,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她随着师父去过了太多的地方,对于这种对女子莫名其妙的恶意诋毁,已经司空见惯。这些男人当然不及所论述的女人,然而为了彰显自身生为“男人”的不知何处而来的独特优越感,对于这些“本该低贱”的女人常常恶语相向。

他们能接受一个为了丈夫殉情而死、温顺容忍丈夫沾花惹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却不见得能不诋毁一个侠胆正义、自立果敢、杰出过人的女人。

女子的过人之处,也常常被定义成“三从四德皆备”、“无才是德”,但凡是不从属于男子下级的女人,大多会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没有真才实干的男人,也只能以这种教养匮乏的方式来强撑起纳闷那并不存在的面子。

可笑的是,这在这片天下,都是随处可见的,甚至像是被默认为一种传统,自古流传下来。

楚歌攥紧了拳头,脸色发白。她感到一句狠话卡在喉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如鲠骨刺。

是啊,周围都是男子,说了给谁听?

几人骂了几句,为首的转头扫见了陆流斓、楚歌二人,又像是寻到了新目标似的:“这里还有——”

但他忽然不敢再说。他的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一柄长剑已经直指他的鼻尖,剑气划破了他的鼻端,有腥红的血液从之而蔓延到唇角。那剑纤长而锋利,剑身极为轻薄却坚硬。持剑之人,挡在陆流斓身前,一双浅灰色的眸子中似是有凶兽蛰伏。

“南、南公子......”那人惊得连舌头都僵直了。

南庐渊仍然持剑。

他用那双森冷的眸子淡漠的扫过四周惊愕的人们,将陆流斓和楚歌护在身后,令他们不直面被这些闲言碎语所伤害。

他启唇,声音冰冷,透着逼问之意:“你平心而论,可有能力与孟老、楚楼主齐平?”

那人噎了一下:“不能,可是......”孟绾之能四国皆闻,这是人尽皆知的。

可是孟绾毕竟是个女子,女子不相夫教子在外面晃荡,像什么话......

但他不敢说出口,南庐渊显然并不认同他的观点。

“那你可有识尸辨邪之工巧?”

“......没有。”四围的人亦是小声交谈,俱摇首感叹技不如人。

柳崇默默站上来,从另一侧护住了两位女子,用身体挡住了另一边人们的闲言碎语。

南庐渊冷哼一声:“那你留在医馆有什么用?还不让人让你出来吗?”

那人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只是不太甘心:“可是终究是一介女流,让我等多没面子......”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南庐渊厉喝,“何须作多舌无用之功?心胸狭窄、小人气度!谁人规定女子就不能登大雅之堂?这种心思,怨不得你自己一生难有高就!”

他冷冷的盯着那人,像是欲要出鞘的利刃,言语都透着无尽的森冷,一字一顿:“再以这话来败坏我南商风气,我割了你的舌头!”

惊得那人猛的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南庐渊仍然冷冷的盯着他,剑尖下移,落在他的脖颈上,“可听清楚了?”

那人怔了片刻,惶恐无比,惭俯地去了。周围的人见此,也各自悄然离开。

陆流斓本来已经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未料有此变故,一时也诧异地怔立,盯着南庐渊不说话。

这个少年的身形挺拔如松,有细小的雪花附着在他的身上。南商即便是冬日,也有暖阳斜照,微黄的阳光洒在南庐渊的脸上,透出的一丝少年张扬的意味来。

令她不禁轻轻地呆怔了片刻。

这样的少年啊,如何能叫人不欢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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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子潺斜斜的靠坐在太妃椅上,翻着手上的由上卿所呈上来的冬宴事宜及报告。

忽有叩门声,轻轻地响起。

紧接着有人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暗扣,轻轻行至他的身旁。

“回来啦,”南子潺揉了揉揉眉心,笑吟吟的,也不转身去瞧来的是个什么人,就顺手将那一纸报告从脑袋顶上递过去给了身旁的人,“倏哥哥,冬宴的事宜。”

南庐渊伸手接过,翻看了几遍,叹气,“倒是准备有序了。只是近日来诸事发生的颇多,恐怕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我观这几日,总觉得像是应验了什么。”

南子潺闻言仰起脸,他和南子潺对视一眼。

后者缓缓道:“生者死——”

——死者生。

确实,那些尸体本该是已死之人,却不知道是受了谁人控制,如同失了魂魄的活人一般可以行动,却没有意识,暴躁且嗜血。这半句话果然已经开始灵验,只是不知道后面的提示,分别意味着什么?

“冬宴距今已不足十日,怎么异象层出!果真是本王没有成王之气运否?”南子潺怏怏地嘀咕着,南庐渊一面细细的查看呈上来给南子潺的各项花销报账,一面就事论事地安慰道:“活尸为中原西面之人所炼化,乃是人为之,绝不是你没有天子气运,子潺,你不可妄自菲薄。”

南子潺浑身一颤,来了精神,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西唐......”

中原山河分四:东有魏,北驻秦,西为唐,南栖商。

中原西边儿,可不就是西唐?

南庐渊补了一句:“活尸,本为我南商百姓。”

南子潺眼睛一眯:“可当真?”这可是赤裸裸的告诉他:西唐可以在他的国土上肆意妄为!这是在同他挑衅,在公然昭告天下,他们南商这次的冬宴,西唐破坏定了!

“南商人喜好穿交领的衣衫,故而脖颈与胸膛的肤色相差较大;因气候温润潮湿,平民百姓多喜好穿着木屐,大趾间会有一道拇指粗的缝隙,两侧有粗绳子磨出来的茧子。”南庐渊不急不缓地道,“那尸体已经腐烂溃败,蛆虫横生,恶心得差点使我将胆汁呕出。”

这话倒不假,查看尸体时南庐渊那嫌弃得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大约只有在其身侧辅佐其执事的陆流斓才能深有体会。

南子潺不敢往下想,他生硬的道:“不说这个,阳关大哥和苏郡主——”

“要没人推他们俩一把,没什么戏,”南庐渊挑眉,“阳关那臭小子对男女情事一窍不通,纵使有陆姑娘说苏郡主已知晓我等的意思,可是这事儿叫一个女子怎么开得了口。”

南子潺长叹一声,伸手捂着脸颊哀怨的哼哼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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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清凉。

桂木与桑树已经修建了枝叶,显得有些单薄。

院中植牡丹、扶桑及小叶檀木,及近府内正房处生枣树有二。

从府门至住屋百余步,两侧皆立着生有暖黄光芒的长灯,其下系一串五彩宫绦,尾端缀着三枚宝珠,珠首缠着冰绿色宫铃。

住屋呈四合院式,正房居当朝李相及其正妻李齐氏。左侧房居嫡女李清,右侧房住嫡子李循、李群二人,后院居一众的姨娘和一众庶出的小姐少爷们;总计有小妾四人。庶女庶子包已入宫为妃的李妃李宁者共九人。

此刻正房中,正坐着的,便是李相及其长子,李循字阳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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