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渠骇归国始终未能如愿,义渠王府的建设却如期开工。在咸阳城修建义渠王府,芈月亲自督办并吩咐工匠,按照义渠人的风格建造,有象征天神的牛头骨和图腾,保留着游牧民族的独特风情,给义渠骇有种家的感觉。闲暇之时,他也不忘到这里查看,每次都有意外惊喜。芈月命人置办了义渠人的雕饰和器皿,义渠骇心中非常满意。他和芈戎同时被芈月任命为秦宫中郎将,自由出入各殿,负责王宫的守卫和安全。时间久了,他似乎忘却了那个有着万千子民的义渠国。
一日,适逢秦王嬴稷加冠亲政,举行冠礼。礼毕秦王赐宴,朝中百官及众宾客皆于大殿用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国使臣魏嗣端着酒盅走上前对义渠骇轻蔑地说:“你可是义渠王殿下?”
义渠骇傲慢地答道:“你我才几日不见,怎么就不认识了?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个义渠王能成为秦宫的座上宾?”
魏嗣不屑一顾,说:“君可知赵人占你河套之地?魏人将要发兵高奴城,你可知这其中的原因吗?”
义渠骇怒斥道:“魏人不顾天下周礼秩序,不讲信义道德,公然出兵犯我义渠,必遭世人谴责。”aosu.org 流星小说网
魏嗣不以为然,道:“秦国占我大魏三分之一的国土,上党、宜阳、河西等地尽数落入秦人之手,难道他们讲周礼秩序吗?如今是强者的天下,谁的实力雄厚,谁就是天下的霸主?世人敢怒不敢言。你以为苟且委身于秦宫之中便可高枕无忧了,非也,非也!”魏嗣大笑不止,百般嘲讽。
芈月、秦王等人只顾在大殿上与众人推杯换盏,却未留意坐在最外面的魏嗣和义渠搞的这点小动作。义渠骇无缘无故地受辱,心中自然怒不可遏,但凡有点阅历的人都能觉察到魏嗣不是在开玩笑,但他公然挑衅,必定事出有因。
义渠骇自此心中不悦,似有解不开的心结。找了个机会特意告知芈月,说:“我时常挂念义渠国定要回国探视。”
让他意想不到芈月应声附和:“我也有意到北豳、雍州一带去巡游,数日后我们一同前往。不过,你怎么突然间想起要回义渠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义渠骇先是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又怕芈月继续追问只好据实相告,“听说赵人攻占了义渠的河套之地,作为义渠王守土不力,心中忐忑不安呀?”
芈月说:“这事是福是祸,很难定论。在我看来义渠人会因祸得福,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义渠骇的眼里扑朔迷离,不知芈月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急切地问道:“姊姊何来此说?莫不是又拿义渠开玩笑?”
“如此重要的军国大事,我能开玩笑吗?你听谁说的?我尚且不知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你也不必着急,一经查实,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芈月淡定地说。
义渠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凑到芈月的身边追问:“您就别绕弯子了,我还是不解其中意?愿闻其详。”
“你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魏冉来了一并详细讲给你们听,我们先用餐吧!”芈月故弄玄虚。
不一会儿,魏冉来了证实了义渠骇所讲之事,芈月马上拍手叫好:“天助我也,大秦攻伐赵人想不成功都不行?”
“你们快来看!如今的三晋大地,魏韩两国被秦军轮番攻伐元气大伤,一蹶不振。接下来秦国马上就要对赵国用兵,天时地利人和均已俱备,只待秦王一声令下。”芈月指着地图说完,然后转头对义渠骇说:“现在赵国是我们的共同敌人,在秦军重兵攻取晋阳、离石等地之时,义渠国可集中优势兵力收复失地,只要你们的胃口够大,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岂不是天下好事一桩。”芈月滔滔不绝地说。
义渠骇总算弄明白了芈月的满腹智谋,这个女人运筹帷幄的能力,与生俱来让他亲佩不已。
“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前些日子匈奴可汗遣使与我们约定,密谋杀了谷蠡王统一草原各部,然后同我们联手夹击赵人。魏冉,马上派人去联络,我们欲成大事定然不拘小节。”芈月补充说。
义渠骇这才想起一件事,若干年前义渠人大败匈奴却不占其领地,其初衷是不能与好战成性的匈奴为敌,避免他们联络秦人合围义渠国。今天看来才能真正体悟到由渠远见卓识的高明之处。
一年一度的清明大祭祀,芈月打破惯常先例,她要前往雍州(秦国的故都)祭拜大秦的历代先祖,为嬴稷祈福保佑大秦的社稷永固,王业兴盛。祭祀结束后,众臣及大队人马先行回归咸阳,芈月留下芈戎及贴身的侍卫,陪同义渠骇到处走走。
当天,他们下榻雍州云阳的甘泉宫。夜里,芈月意味深长地问义渠骇,“你来秦国有多久了?”
义渠骇如实回答:“一年零八个月。”芈月非常吃惊见他记得清清楚楚,回答得如此爽快,看来他也不傻,心里还算明白。接着问:“你知道今年为什么要来雍城祭祀?我这几日老是嗜睡,全身困乏无力,时不时还恶心呕吐,心中异常烦闷,躁动不安,不知何故?”
义渠骇宽慰道:“您为国操劳辛苦所致!在此歇息几日,定可缓解。”
芈月却说:“如今我已还政于稷儿,朝中诸事我已不再过问。清心寡欲理应生活顺畅,身体康健,谁曾想到竟会出现这种状况,始料未及?身为太后,在章台宫我还是有所顾忌,不敢轻易找太医瞧病,今儿到了雍州甘泉宫,我找了当地的名医,特来为我瞧瞧病。一会儿郎中来了,不管瞧出什么病根儿,一定要替我保密切勿乱传,事关后宫的安稳和秦国的体面。”
义渠骇觉得芈月的身体无大碍,长时间的养尊处优所致,未免说得有点危言耸听。人都是血肉之躯,有时候难免有点头疼脑热,纯属正常,不必这样大惊小怪。
郎中被蒙着双眼带到芈月的房间,为她把脉诊病。郎中先是表情凝重,稍后又转危为喜,随即说:“妇人之病他已明了,但不知对谁来讲合适?”
义渠骇屏退房中所有的人走上前说:“郎中,屋内就剩我一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郎中双手并拢恭贺道:“小的要恭喜您,妇人有喜了,祝贺您要做爹了!”
义渠骇听后大惊失色,慌不择言厉声喝斥道:“山野村夫,不要信口雌黄,这可是大秦的芈太后!”
郎中委屈地说:“我从医三十年,把脉无数从未失手。今日我也不敢乱言,我用性命担保,我的诊断确实无误。”
义渠骇还要说话,芈月立即制止说:“你发什么神精?还不赶紧重谢郎中,赏银百两。出宫之后,切不可对外胡言乱语,坏了秦宫的声誉,定要治杀头之罪。”
郞中吓得跪地求饶,说:“请你们放心,就是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胡言乱语。我这辈子还要靠行医来养家糊口,请您高抬贵手!”
“知道就好,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保你今生无虞!”芈月言罢,义渠骇送走战战兢兢的郞中,不免再叮嘱几句。
当他返回时,芈月大发雷霆:“都是你干的好事!只顾两情相悦,弄情欢愉,这下子可怎么办?我身为秦宫太后竟然怀了你的孩子,若是传出去岂不遗臭万年,为天下人耻笑。我对你百依百顺,而你却肆意妄为,如今有了这孽种,我该如何是好?又将如何面对稷儿?向天下人解释。”说着说着,两行眼泪汩汩落下,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了。
义渠骇见状,慌乱无措走上前扶起芈月,拍着胸脯宽慰说:“你只管生下我们的孩儿,一切都由我来承担。如今我已过了而立之年,膝下无子,定当尽心竭力抚养成人。将来继承了戎王之位,义渠与秦国就是亲兄弟,与子同胞岂曰无衣?”
“即便如此,也不能让外人知晓,我快四十岁了还要为你十月怀胎生子,天理难容,我如何说得出口?这真是造孽呀!”芈月哭诉说。
义渠骇慷慨大度地说:“瞧你,为何这般跟自己过意不去?既然生米已做成熟饭,成了铁定的事实,我们只能坦然接受,共同面对一切艰难困苦。今生今世,我发誓对你不离不弃,相伴一生。我用我的人格担保,你的一切吃喝用度我全部承担。”
“你尽说些没用的废话,诚心来糊弄我,究竟居心何在?”芈月没好气地说。
她一味地耍泼使赖,义渠骇也束手无策,说:“看来,你今天的情绪有点过激,时候不早了我们暂且歇息。明日再想个万全之策,定能化解当前的一切窘境。”
其实,义渠骇的心中皆大欢喜,芈月一向贪恋王权,至今不肯放手。怀孕之后逼迫他放弃贪念,回归一个女人的正常生活,或许会心安理得地嫁给他,同归义渠国,幸福过一生。他最终抱得美人归,还白白赚了一个儿子,岂不是两全其美!这世上爱情事业双丰收,顿感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他怀揣着春秋大梦,脸上洋溢着浅浅的微笑,幸福地入眠。
次日,义渠骇打算让芈月休息静养,但她却执意要陪同义渠骇到义渠国边界的雕令关。他们一行人到达雕令关让义渠骇非常吃惊,义渠国的众臣全来了。由渠白发苍苍,骑马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义渠骇远远地就下马徒步,故意拖延时间。
芈月见状绝情地说:“义渠人定是在等你回去,你去吧!我们就此别过。”
义渠骇转过头,用央求的眼神对芈月说:“姊姊同我一起归国吧!”
芈月斩钉截铁地说:“不可,我不能同你去那种蛮荒偏远的地方。”
义渠骇无奈地说:“不管我回不回去,既然来了总得给王叔说一声,不然太失礼。他对我有养育之恩!”
义渠骇这才明白,芈月根本不会同他归国,只是送行而已。随即又听到芈月绝然大度地说:“你是义渠王,不必如此纠结于我,只是这孩子将来出生了问起他爹,我该如何作答?”说着说着便潸然泪下。
义渠骇心中犹豫不决,一方是生他养他的义渠国,一方是情投意合的挚爱佳人,此番抉择将主宰他的人生。不论心中如何优柔寡断,该面对的总要接受现实,他大步流星走过去。张焱迎上前说:“秦国的使臣三天前就已通知我们,现在恭迎我王归国!”
义渠众臣迅速下马跪迎义渠骇归国。他稍作迟疑,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芈月,说:“我身后还有人,暂且不能归国。你们都回去吧!”他看到由渠故意扭过头去,不理他,似乎在告诫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义渠骇说完对着由渠三叩首,然后起身准备离开。他刚一转身就听到:“骇儿,你就这样离开吗?家中的老娘、妻子热切期盼着你回去!”
义渠骇这才转过头,看见由渠满目苍夷,老泪纵横。但他心中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为了迎合众人的意愿而辜负了芈月母子。这是他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解释什么?以免传闻沸沸扬扬。于是说:“王叔,多保重身体!我们就此拜别,后会有期。”他强忍着泪水盈眶,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王,千万别去我们等你归来!我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的身后传来义渠人深情的呼喊。他强撑着精神,给自己打气,任凭复杂的情感在内心风起云涌,铁了心要跟芈月走,这些声音只能是扰乱他耳根的噪音罢了,大可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