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温鹤岭低垂着头。

因为长时间的束缚, 他的手臂变得分外僵硬。攥紧手时,也总能感觉到经脉的跳动,仿若将心脏握在手中。

“无事。”他语气淡淡。

但那对耷拉着的兔耳, 却在无意识地往桑褚玉手上靠。

被毛茸茸的耳尖扫过几回后, 桑褚玉索性一把抓住它。

“温仙友,耳朵总是乱动。”她的指腹碾过毛茸茸的耳侧, 刮出一阵刺麻的痒意。

温鹤岭登时屏了呼吸,竭力压下错乱的低哼。

她的手劲略有些大, 揉捏得妖耳发痛。

但他却无意识地沉在这痛楚中, 气息渐急。

茫茫然中, 他又想起另一事。

先前她提起要在山下购置住宅时,他便隐晦表达过结契的意思。

倘若他腹中真有……也不能这般不清不白地避在宅落中。

但她与他的想法似有不小的出入。

那日他提起此事时,她不解看他, 只问:“养窝兔子也要结契么?”

一番话气得他头疼欲裂。

她身居世外太久, 不通晓最基本的世俗规矩。

连同那尚不知存在与否的胎兔,在她眼中也仅是窝灵宠。

她又如何会为了几只灵宠与人结下道契。

可他不行。

到底不能不顾世家的名声。

而且即便真是窝兔子, 也终有化灵、修炼成人形的一天。

他那天本想与她细聊此事, 不过时间紧,才拖延到了今日。

他还在思忖该怎么开口, 桑褚玉突然松开那对兔耳。

“险些忘了。”桑褚玉转过身,“还要熬糖水。”

快意一下散得干净。

温鹤岭怔然抬眸, 眼中的迷离还未完全退去。

糖水?

什么糖水?

但不等他开口问,桑褚玉就已离开了窖室。

约莫半个时辰,她又回来了, 手里还多了个白瓷碗。

远远望去, 碗里盛着红褐色的水。

是赤砂糖水。

许是担心糖水泼洒, 哪怕用结界保护着白瓷碗, 她也走得格外慢。

她端着糖水走到他面前,先舀了一汤匙,尝了下温烫。

温度合适。

也不算太甜。

她又舀了一勺,递至他嘴边:“喝一点,再放就冷了。”

前两天是草,今日又换了糖水。

温鹤岭不知她那本《养兔经》是打哪儿来的,但若有一日能出去,定要找到这写书的人。

“我不必进食。”他回拒道,“也不喜甜。”

“只喝一口。”

对视间,温鹤岭终还是抿了口。

过于甜腻了。

他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将那汤匙糖水饮尽。

暖烘烘的糖水熨帖着肺腑。

“能喝下一口已经很不错了。”桑褚玉又舀起一汤匙,轻声道,“再喝一口吧。”

她说话常是慢吞吞的,语调也平。

鲜少像现在这样放轻了声音,颇有些哄人的意味。

温鹤岭心下微动,险要因她这句话就喝下了糖水。

但在汤匙递上唇的瞬间,他清醒过来,问:“这糖水有何用处?”

他知道她已然将他当成兔子养了。

便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熬些糖水给他喝。

闻言,桑褚玉放下汤匙,转而将手搭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的肌理线条很明显。

可也不会太过夸张。

同他的腹部线条一样,起伏皆恰当好处。

不过她对此没什么兴趣,只认真道:“等兔宝宝生下来了,还需要你喂养。”

喂养?

温鹤岭好似听见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言论,怔愕难言。

他拿什么喂养?

仿是为了回应他的错愕,桑褚玉的手轻轻往下一按。

指腹恰好压在他的胸膛上。

“你——”温鹤岭瞳仁一缩,脑中一片空白。

所以喂他红糖水,是为了催/乳?

哪怕仅是浮现出这念头,他都觉荒诞不经。

可她不以为意,甚而还自然地擦去他唇角的糖水,又递来一勺:“每天喝一到两碗便好了。”

温鹤岭别开脸,语气冷然:“拿开。”

桑褚玉尝了下糖水。

“还没冷。”她道。

“并非这缘由!”温鹤岭紧闭起眼,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跟她讲起。

但踌躇间,他忽觉唇上落来一点卷裹着湿意的温热。

思绪瞬间中断,他抬起眼帘。

方才还在一尺开外的人,不知何时已凑近至身前。

她一手端着那碗,另一手搭在他肩上,蜻蜓点水般地啄吻着他。

这份亲近来得突兀,令温鹤岭猝不及防。

不过片刻,那向来白如玉的脸便涨出些薄红。

他一时僵怔在那儿。

拜入衡云子门下后不久,祖君曾送来位夫子教导他礼节。

所授之一,便是男女之防。

夫子教他,发乎情,止乎礼。

礼法在先。

她将他囚在此处时,她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皆为折辱——哪怕是过分亲昵地玩弄妖耳。

对待折辱,自然羞愤有之,恼怒有之。

可眼下的亲近,反叫他无所适从。

“你……”温鹤岭紧绷着脸,眼神中透出几丝慌然。

“书上说,孕兔的情绪起伏不定,要适当安抚。”他俩挨得近,桑褚玉说话时,甚而会碰着他的唇。

温鹤岭逐渐了悟。

不光规矩,她在情事上大概也保留着本能的放纵。

如这般逾矩的亲近,在她看来或与动物间舔毛、鸟雀啄羽没什么两样。

与他几乎站在两个极端。

“不必这般。”温鹤岭道,“我先已说过,孕事尚不知真假。”

“无事。再过一段时间,便能摸出胎兔了。”说话间,桑褚玉离近,轻轻含吻住他的唇。

他头回与人如此亲近,尚不知该作何反应,仅能生涩地接纳着她的吻。

再经由她的引导,在灼热气息的绞缠间渐往欲壑里沉。

许是因为气海中沉有她的妖气,他轻易就被勾起了欲念。

没过多久,便已学着主动回吻。又在厮磨的呼吸里寻着她的舌尖,细细地吮。

但忽地,桑褚玉往后退了步。

她想说话,但张口就觉舌上一阵刺痛。

他的吻青涩莽撞,好几回咬着了她。

“要适可而止。”她的气息尚且不匀,因着那阵微弱的刺麻痛意,说话也有些含糊,“以免影响了胎兔。”

温鹤岭垂下视线看她。

他会尝试着去适应她的行事作风,但也有自己的坚守,半步不能退让——

既然已有了肌肤之亲,结契便是必然。

“结契一事,”他哑着声开口,“我们再谈一谈。”

这事提得太过突然。

桑褚玉犹豫着是否该告诉他实情。

兔子怀孕的周期为一月左右。

而结契日还有将近两个月。

要是算时间差,到结契日那天,应该不用裴雪尽代他走剧情了。

但又难免出现什么变数。

深思熟虑过后,她还是瞒下了此事:“等搬去山下宅子了再说,你先喝了这碗糖水。”

上回他也提过此事,她跟现在一样随口敷衍了过去。

但不同于那时,温鹤岭定定道:“结契并非仅是承诺。”

搅拌汤匙的手一顿,桑褚玉抬眸看他。

“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其他事。你无需去见温家人,祖君也不会找到你头上。待结契过后,你若不喜他,便不见他。往后也同现在一样,待在太衍山炼铸灵器。”温鹤岭一字一句地许诺,“我会先同师父提起此事,不论他同意与否,又要如何责罚,鹤岭皆能受下。”

“……”

该说不说,幸好是裴雪尽替他走了这段剧情。

不然这人早没了。

“那你先喝水。喝完了,再想想该怎么解释。”桑褚玉舀了勺糖水喂给他。

本是句敷衍式的宽慰话,温鹤岭却听了进去,断断续续地喝完了那碗糖水。

想到裴雪尽还在无上派,她又道:“你慢慢想,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话落,她便离开了铸器阁。

***

无上派,洞府。

一靠近温鹤岭的洞府,桑褚玉就感受到有禁制围在四周,像个透明罩子一样罩住了洞府。

好在禁制不算强。

她没声没息地潜了进去。

偌大的洞府里,仅有卧寝燃着烛火。

她跃上房顶,掀开一片瓦,朝屋里望去。

卧寝内,裴雪尽正握着书卷细读。

她低声唤道:“温仙友。”

概是看得入神,他并无反应。

桑褚玉又唤了遍。

这回他终于抬起头,却是望向了房门口。

“上面。”她低声道,又敲了两下瓦。

裴雪尽抬眸,恰好与她对上视线。

他放书起身:“怎的不走门?”

“青鸦在院子里打转,避不开他。要是用瞬移符,又会被禁制察觉。”桑褚玉又掀了两块瓦,一跃而下,“你在看书?”

“在书架上看见一些灵诀书,闲来无事,便读了些。”裴雪尽道,“方才衡云子带了两位医师来,对我并无怀疑。倒是那位幽荧祭司,似起了疑心。”

“衡云子虽聪慧,但好在不爱动脑子东想西想。比起他,巫盏的城府确要更深——他可做了什么?”

裴雪尽:“暂且仅用言语试探。”

但也是暂且。

那人既起了疑心,轻易不会打消,终要使其他手段试他。

“便让他试探去,见招拆招。”桑褚玉看向他的左肩,“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用过药。”裴雪尽语气平静,“不过是副假躯壳,受伤也无妨。”

桑褚玉突然抽出佩在腰后的短剑,朝他劈去。

她攻击得突然,裴雪尽滞了瞬,才抬起右手制住她的腕。

他动作不小,牵带了左肩的伤口,疼得他面色微白。

“还得改。”桑褚玉收剑,“温鹤岭惯使灵术,若有旁人袭击,鲜少用上拳脚功夫——你既在看书,可以学些简单的灵术。”

裴雪尽应好。

他视线一移,落在她的衣袍上。

她今日穿了件青绿箭袖袍,衣襟上却洇着些深色水痕。

概是喝水时不小心洒了。

他思忖片刻,道:“方才看了一道灵诀,在自己身上已试过几回。不知落在旁人身上,有无效用。”

“什么诀法?”

“净尘诀。”裴雪尽平静看她,“你的衣襟上,洒了些水。”

桑褚玉垂眸,看见衣襟上沾着的深色痕迹。

多半是刚才喂糖水时洒着的。

她直接将衣襟往外拽了点儿:“那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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