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巫盏态度温和:“尊君在忙, 出声恐有搅扰。”

桑褚玉看他的眼神同样不解。

这一句癫话还真顺着接下来了。

脾气怪好。

“哦。”衡云子的注意力很快跳到了别处,看向桑褚玉,“前些天有只水鸟总在这船附近打转, 我取了根它的羽毛藏在模板底下。往后何时翻着了, 还能算作惊喜——褚玉,你要找什么花草?”

“不谢花和长青草。”

衡云子颔首, 转身就将手中芦苇插在了船上。

他道:“正好我也无事可做, 带上我吧。”

“随你。”桑褚玉一步跃上船。

船身摇晃两下,很快便平稳下来。

巫盏往前一步,正要跟着她上去,却被衡云子拦住。

“别上来。”衡云子笑眯眯道,“这里容不下死人。”

巫盏顿住,藏在面具底下的眼幽幽望着他。

“尊君一言, 就替旁人定了生死?”

衡云子:“拿傀儡捏的一副假壳子, 跟死人有什么区——”

话至一半, 他忽感觉膝弯一痛。

转身看去, 才发觉是坐在船头的桑褚玉踢了他一下。

桑褚玉收回腿:“方才就说了, 大祭司是来帮我的。”

衡云子登时忘了身后那人, 躬身伏在了她身边。

“阿玉,”他问,“要不要找找那鸟羽在哪儿?”

桑褚玉却觉奇怪:“要是主动去找了,还算得什么惊喜?”

衡云子笑意更甚:“果然你要通透些。”

桑褚玉懒得理他。

等巫盏上船后, 她解开系绳, 往船上丢了个术法。

船只慢悠悠地破开水面,朝湖泊的另一端驶去。

她问:“温仙友除了想请你帮忙, 可还说过其他什么话?”

“不曾。我一见他开口就不正常, 不愿多听——褚玉, 你少与他来往为好,省得被影响了脑子。”说这话时,衡云子坐在船边,拿湖水濯洗着那把沾了血的短剑,一点一点洗得格外仔细。

桑褚玉:“……”

到底是谁看起来比较不正常啊。

她又看向巫盏,道:“我之前听巫仙友说,幽荧也有和禁地差不多的密林。”

巫盏闻言抬眸。

他好似根本不在意衡云子方才的冒犯,露在外的唇抿着点儿浅笑。

“确然。”他道,“不过林中没有湖泊,也少有人去。”

他声音亲和,一如这潺潺流水。

但落在衡云子耳中,竟比夏日里高亢的蝉声还惹人烦。他不快抬手,再往下一扎,手中短剑就刺在了船只边沿。

精准狠辣。

桑褚玉只当没看见,又问:“那你也有泥哨么?”

“有。”巫盏稍顿,“泥哨吹响有如陶埙,可作乐音——桑姑娘要听么?”

桑褚玉:“上回巫召野拿泥哨,召出了两条蜈蚣。”

她还没兴趣跟几条蜈蚣一起游船。

巫盏轻笑:“有些曲子确然能召蛊虫,其余却没这效用。”

桑褚玉将信将疑:“那你试试?”

巫盏坐在船尾,比之坐姿松散随意的衡云子,他要内敛、贵彻些许。行在这明净湖面,身如游云。

他从宽袍大袖中取出一枚泥哨。

跟巫召野那几枚花样繁复的动物泥哨比起来,他手中的泥哨样式更为简单,看起来也更接近陶埙。

他以手按住孔洞,不一会儿,便有悠长乐音盘旋水上。

桑褚玉正听着,裴雪尽忽道:“刚才又接到了新的剧情,是否再等一会儿?”

她半躺着,在心底应他:“现在说吧。”

“下一段剧情是在春节。”

“……意思是年都不让人好好过是么。”

“这剧情确然写得不妥。”裴雪尽的语气听起来不算好,“书中女主约定与温鹤岭一同在山下小镇守岁,他却没有赴约。女主在湖边等他,但此时出现了鱼妖伤人的意外。她为救下无辜百姓,不小心跌入水中,被鱼妖咬伤。”

桑褚玉思忖着说:“除开没赴约这一段,其余的倒算正常。除恶妖时,难免受伤。”

“但温鹤岭将鱼妖伤人的事怪在女主身上,认为她——”

“好了。”桑褚玉说,“再说下去,我就要变成鱼妖乱咬人了。”

裴雪尽顿了瞬:“可以早做打算,避开这段剧情。离春节也已不远了,现下正是积攒数值的好时机。”

“还需要多少?”

“零零散散的剧情加起来,还需要十余点。”

十余点……

也不少了。

要是想快些积攒到,还得抓紧。

只不过,该朝谁下手?

桑褚玉的视线在船上其他两人游移着。

先前没碰着衡云子,她原打算拿巫盏加数值。

现下细想,却有些不妥。

他到现在都还有些怀疑她,对他下手前,恐还得先想办法打消他的疑心。

至于衡云子,虽与她更熟,可脾性又捉摸不透。

指不定突然抽什么风。

许是猜出她心中所想,裴雪尽道:“那衡云子与温鹤岭相识,有师徒的关系在,你对他也更为熟悉。”

是这么个理。

况且巫盏也知道她把巫召野当替身的事,要是被他知道她还找了其他替身,往后靠近巫召野就难了。

思及此,她看向衡云子。

衡云子本在百无聊赖地拨着水,对上她的视线,他停住动作,朝她倾过身。

“阿玉在看何物?若喜欢,便取来给你。”

……

这人难道没看出来她是在盯着他的脸么。

能怎么取?

剥皮还是挖眼?

“没瞧什么。”桑褚玉移开眼神,仅拿余光扫着他。

他与温鹤岭有何处相像?

光看外形,无一处相似。

倒是穿衣上,因两人都身处无上派,衣袍形制有那么几分接近。

但上回她试过说二师兄的蟒鳞和温鹤岭的护腕相似,却没用。

这种外物好像加不了数值。

若换种说法呢?

譬如穿衣风格,又或爱好。

桑褚玉正思忖着这件事,耳畔乐声忽停。

她抬眸,恰好对上巫盏的视线。

“看来桑姑娘不喜这乐声。”他道。

衡云子一手托着脸,瞥他一眼,心想这乌鸦乱嚎总算住了声。正要刺他一句,但想着桑褚玉还在旁边,到底忍了回去。

“没,在想其他事。”桑褚玉从芥子囊里翻出巫召野送她的那枚动物泥哨,“大祭司能否教我?上回在幽都试过一回,险些召出蛊虫,便再没用过了。”

“自然,只是……”巫盏微侧过脸,看向斜倚在船边的衡云子,“不知尊君是否介意。”

桑褚玉:?

教她吹泥哨,关衡云子什么事?

衡云子扯开点儿笑,吐出的话却跟寒刀似的往人身上砍:“再拿这些酸言怪语试我激我,小心我砍了你的舌头。”

巫盏却笑:“恐有误会,不过是见尊君对某常有莫名敌意,担心何处得罪。”

衡云子直起腰身,盘腿坐着,双臂搭在膝上,把玩着那柄锋利短剑。

“知道还常来我眼前打转,怎的,是觉得这副身躯用腻了,想借我毁了,再造一副不成——”

他一句话又没能说完,就被后脑勺落来的结结实实的一掌给打没了。

衡云子侧眸看向还没来得及收手的桑褚玉,笑里露了点儿真情实意的疑惑。

他生得漂亮,这等表情竟也能添得些许艳色。

“阿玉,”他问,“何故为他打我?”

桑褚玉面无表情:“不为谁,纯粹不想听你胡扯了。”

那点疑惑登时消散干净,换作亲和笑意。

衡云子望着她,言语颇有纵容:“若如此,只管落手便是了。”

说话间,船已快靠岸。

跟他们方才穿过的巨树丛林不同,此处要平坦许多,树也矮上不少。刚刚还看得见零零散散的雪,这儿却分外暖和,像极暮春初夏时节。

桑褚玉打先跳下了船,一落地,就曲指抵在唇边,吹响指哨。

不一会儿,密林中忽跃出头豹子。

那豹子嘶叫两声,飞快跑到桑褚玉身旁。

她摸了摸它的头,俯身在它耳畔说了两句话。

随后,那豹子便转过了身,朝前悠悠闲闲地踱去。

“走吧。”她跟上了那头豹子,对身后两人说,“秘境的入口随时都在变,只有这山林间的动物知晓在哪儿。”

有豹子在前引路,他们径直赶向蓬莱秘境。

渐渐地,周身的草木越发葱郁。翠绿的枝叶掩映间,前方出现条藤蔓缠织而成的荡桥。

桥上覆着层浓绿青苔,桥下则是不见底的深渊。

豹子停在桥前,忽转过身,拿脑袋蹭了桑褚玉两下。

她顿时会意,转身对巫盏道:“大祭司是头回来这儿,需跟它去找一株草。待吃了那草,才能进入秘境。”

巫盏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从进密林开始,她便像是终于恢复生气的草木般,再不复之前那没精打采的样。

好似合该属于此处。

望了眼那花豹百般亲昵她的模样,他移开视线,温声应好。

他一走,桑褚玉便坐在了荡桥前的石板地上。

这处树高,枝叶遮遮掩掩,透不进多少光。方才在船上晒了会儿太阳,现下她只困得很。

算起来时间还充裕得很,她索性阖眼,靠着桥边的木桩子暂作休憩。

衡云子原想找两句话与她聊,见她闭了眼,早已见怪不怪,心思很快就跳到了别处。

他挑挑拣拣了一些藤蔓,盘腿坐在她身边,比着手里的短剑编起剑鞘。

不知睡了多久,桑褚玉听见阵枝叶摩挲的声响。

窸窸窣窣的,很轻。

她恍恍惚惚地睁眼。

借着模糊视线,她看见身旁坐了个人。

她休憩时常是这样,刚睁眼时总会将入睡前的事忘得干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自己在哪儿,又何故入睡。

因此,当她看见身旁人时,竟忘了眼下是在密林。

视线尚还模糊着,她一时没看见那人的脸,仅从他袖口上细绣的祥云图案,辨出他是无上派的人——她记得无上派宗服的袖子上便绣着这纹路。

两三息后,意识逐渐回笼,她也想起了所有事。

但福至心灵,她盯着那银线细绣的祥云图案,突然冒了句:“温仙友……”

衡云子动作一顿。

他移过视线,瞥向身旁的人。

她正半睁着眼,神情间还见睡意,显然是没完全清醒过来。

认错了?

衡云子垂下手,将编了大半的剑鞘放在腿上,起了玩心:“嗯,怎的?”

她断非真情实意,便是真将他当成衔季了,又能做什么?

但下一瞬,桑褚玉便稍倾过身。

眼见她的脸越来越近,衡云子笑意渐敛。

两人仅有咫尺距离时,她忽又唤了声“温仙友”。

随后,一个轻而又轻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边。

落下这吻后,桑褚玉就势靠在了他肩上,又阖眼睡过去了。

衡云子还维持着那笑模样的神情,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编了不知多久的剑鞘遽然散开,刹那间碎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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