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云淡的夜色下, 素衣如雪的少女正趴伏在一位外门弟子的窗前,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莹白的脸上尽是绯红之色, 犹如染了胭脂的白荔枝, 待人衔尝。
而随着时南絮往后躲开的动作,水镜也显现出了屋内光景。
在看到屋中人眼尾的红莲纹时,晏秋金眸微凝,指尖运起灵力一点,悬于半空中的水凝镜便无了踪影, 寒霜遍布大殿每个角落。
但若是熟悉晏秋秉性的宗主在此,就会知道向来清冷风轻云淡的他动了怒。
晏秋剑眉紧蹙, 静坐于案桌前良久,眼眸低垂看着已经出了鞘正发出阵阵嗡鸣声的玉寒剑。
他清楚自己大弟子的性格,虽然性子冷清了些, 但胜在心静,从不求旁物, 然而这是她第一回同自己讨要些什么,却只是想要个师弟作伴。
如今看来,想要个师弟是假, 想要个道侣作伴才是真的。
越想下去,晏秋的眉头就皱得愈发紧了, 倏地起身出了大殿径直下山。
看那态势似是要去逮人一般。
能够站在自己弟子身畔的,自然是要各个仙门出众的青年才俊,此子身上有些古怪,不可。
这厢时南絮被裴镜云吓得御剑就跑才回了碧海峰,就看到一道墨发白衣的身影伫立在一株梅树下,似是听闻到了时南絮踩雪的脚步声, 转过身来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遥遥看着自己,眸光似细雪般寒凉。
时南絮顿住了脚步,被这视线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简直就像是高中时自己和同学偷摸着翻墙出去玩,结果翻下墙,被站在墙外的班主任当场逮捕一般。
“过来,将剑拿出来。”
冷淡的两个字掷地有声,裹挟着化神期修士的威压。
摆明了晏秋作为师父,准备检查时南絮的修炼成果了。
纵然时南絮再不愿意,也只好抽出了腰间佩戴着的长剑。
自己佩着的这把剑名为云鸿,通体银白如雪,在雪夜下倒映着冷冷月辉。
诞于苍云寒雪间,可踏飞鸿,故名云鸿。
云鸿剑才出鞘,时南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一道寒冷的气息直冲自己的眉心。
这攻击来得突然,而且还是剑修惯来用的杀招。
剑修素来不喜欢与敌人纠缠,因此所用的剑法都是杀招,而晏秋的孟章剑法就更甚。
时南絮心底顿时有些叫苦,连忙抬手以剑身格挡。
铿地一声响,一枚霜雪凝成的寒钉破空而来与剑身相撞,时南絮只觉得握剑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已是有些握不住了。
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时南絮手中的云鸿剑直接被那枚寒钉击飞,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后没入了时南絮身后的一株梅树中。
剑身入树,震得梅树枝头的雪和红梅簌簌落下,几点红梅落在了时南絮墨色的发髻间,还有霜雪落于她纤长的眼睫上,倒显得眉眼有些疏冷。
晏秋甚至仍旧只是站在那梅树下,以指尖灵力将空中的霜雪凝为寒钉,不断地逼近时南絮。
余光瞥见五枚霜花状的寒钉直冲自己眼睛而来,时南絮被逼得足尖一点而过插在树干上的剑身,竟是躲上了梅树枝头。
晏秋看她一直用的是躲闪的招数,眉头已是越发皱紧了。
与他神情相符的是步步紧逼而来的寒钉。
时南絮知道自己这具壳子根骨要孱弱些,方才一番闪躲的动作,已经让她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蹲在梅树枝头微微喘了口气,看到那又席卷着霜雪而来的灵力,有些心累。
明明她只是想躺平做个任务,怎么还要这般锻炼自己?
枝头略微压下些许,时南絮借着树枝弹起的力道袭向树下站着的白衣身影,一面运起了宗主教授给她的水灵根功法。
谁知体内的灵力已是有些不够了。
原本应该凝为水箭袭向晏秋面门的水柱,竟化为了毫无威胁力的水环,还因为喜好晏秋身上的灵力,乖顺地缠绕在了他的手腕间。
不像是在斗法,简直像是在撒娇.......
时南絮看到那圈在晏秋手腕上完全不听自己使唤的水环时,只觉得眼前一黑。
晏秋显然也想不到自己的大弟子修习到了筑基大圆满,使出来的居然是这等......有如撩拨敌人的招数,愣了一下后,面上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寒冷。
时南絮捕捉到他怔愣的一瞬,想要自身后偷袭,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直接捉住了手腕。
她体内似乎有暗伤,在晏秋指尖的冰灵气触碰到时南絮的时候,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时南絮只感觉自己丹田处本来所剩无几的灵气瞬间暴窜了起来。
紧抿的唇竟是渗出了星点血色。
山间的寒风吹拂过,时南絮纤瘦的身形抖了抖,宛如要被吹散的纸片。
晏秋在看到她唇角的血迹后,眉头紧蹙,“你体内有伤?”
话落,还未等时南絮开口说什么,她就感觉到晏秋冰凉的灵力顺着自己四肢百骸的经脉游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她的丹田处。
时南絮斟酌了半晌语句,最后老实交代了,“前些日子入定的时候不知何故,丹田处的灵气紊乱了。”
而这灵力游走一遭,晏秋才发现自己这个大弟子虽然是单灵根的根骨,但体内却不知从何而来无数暗伤。
晏秋脸色微寒,手上却用本源灵力尽数修补了时南絮体内经脉的暗伤。
而这猛的修补的后果就是时南絮感觉自己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腿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唇齿间的血尽数洒在了皎洁无暇的雪地上。
雪映朱红,倒像是落了红梅般刺目。
晏秋垂下眼帘看着身形单薄的少女,心绪复杂,终究是伸出修长的指尖拭去了她唇角的血迹,“你根骨孱弱,往后静心修炼,莫要.......”
他言语间顿了顿,终究道:“不要被旁的东西扰了心神。”
时南絮自然不知道他口中的旁的东西就是她今夜暗中观察的裴镜云,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悄悄下山摸去人家院落的踪迹也被自己师尊尽数看在了眼里。
她仰首看了眼晏秋难得柔和了几分的脸色,浅笑着应下了,“徒儿记下了。”
山下外门弟子的别院里,待到窗外之人没了踪影,连同气息都消散了个干净后,裴镜云才不甚在意地拢起了半褪的雪色里衫。
那位小师姐若是中意他皮相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外门弟子素来如此,能够为了算计点修炼的好处而不择手段,否则在这修仙界里,无深厚的宗门背景,又无绝佳的修仙根骨,谈何生存。
若是她愿意的话,便是让他做这真传弟子的玩宠也无妨。
眉眼昳丽的少年思及她今日强装冷清淡然的模样,但却红了个透彻的耳垂,双手往身后一撑,轻笑了一声。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倒是有趣些。
远在灵华山巅的佛音宫中,莲台之上的佛子察觉到了心底深处的的异动,缓缓睁开了双眼,暗绿色的眼眸有如碧绿琉璃,晶莹透亮映照着殿中重重烛火。
良久,他叹了一声佛号,清亮的佛音回荡在殿中。
也不知那割舍而去的恶欲之念,去了何处,还望佛音宫的弟子能尽早寻到此物。
当日夜里,被晏秋的灵力洗涤了一遍的时南絮坐于榻上,才入定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耳畔是轻轻拂过的凉风,可她入定前分明将屋内的窗户都关上了,怕晚间碧海峰的寒气入体。
还能够听到若隐若现的竹叶簌簌声响。
她的神识似乎被牵扯入了什么地方?
时南絮蓦地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尽的紫竹林中。
有些茫然的时南絮起身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棵参天的古树下,静坐着一个挺拔的身影,身着银丝金纹的衣裳。
他似乎是一个人在下棋,面前摆着零落的棋盘。
一片竹叶落于此人的手心里,但他并未不耐地拂去,而是拈着这枚竹叶,竟是幻化出了一朵素白的花出来。
在这空旷的紫竹林中,时南絮走了许久也只见到了这一个大活人,但他身上的威压还是能够让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误入了某位大能修士的灵境。
听到了不远处悉悉索索的动静,坐于棋盘前的玄尘侧首看去。
时南絮总算是看清了此人的长相。
眉眼如画却有慈悲相,他眉心还有一点朱砂,碧眼无悲无喜,但在看人时却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温和,绀青色的长发未束,就这么披散在肩头。
竹叶潇潇而下,远处站着的青衣少女朝着他的方向躬身行了个礼。
“晚辈叨扰前辈了。”
时南絮躬身行着礼。
顺着看去,玄尘能够看到她白皙纤细的手腕,腕间还戴着一只银白的镯子。
起初看到自己的佛台境多了一位素未谋面的修士时,玄尘是有些意外的。
不过他随即也就不曾在意了。
佛说百家皆有因果,他与这位少女许是也有因果,否则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他的佛台境中。
玄尘敛眉,庄严昳丽的脸上是如水一般的平静,他道:“道友不必多礼,可否与我下一盘棋?”
时南絮直起腰,有些意外。
因为据她所知,这修真界修士的灵境都是格外隐秘的,若有旁人无故闯入,不被毁了神识都是轻的。
但这位大能却如此平易近人,甚至温和得有些悲悯之态,实在是令人意外。
时南絮思量了半晌,反正她一时之间也是难以离开,陪这位前辈下一盘棋也无妨。
玄尘静静地看着她。
佛台境中的五感极其敏锐,自然能够捕捉到飘飘而来的清淡冷香。
然而就是这浅淡的冷香,犹如绵延而出的丝线般,将他劈开压下的俗念牵扯拉出,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翻腾叫嚣着厮杀。
玄尘自知自己以杀入佛,本性嗜杀,恶欲之念深重恐生动荡,于是在平定魔界后就剥除了自己的欲念。
而如今竟隐隐又卷土重来之势。
心底不由得叹了口气,反手一个金光乍现的佛印将那叫嚣着吞吃眼前少女的恶念直接压下。
时南絮看着眼前零落的棋盘,觉得这墨与白的棋子不似凡品,犹豫了半晌选了白色的棋子。
这靠近了些,时南絮才发现这位大能的身形高挑宽阔,似是阴影般笼罩着自己,隐隐之中还能嗅到点浅淡的檀香气,无孔不入地浸染上自己的衣袂。
玄尘看着眼前少女犹豫不安的神色,轻轻笑了一声,碧色的眸子依旧平静,似是明镜般照见人心中所想。
不知是不是时南絮的错觉,她总觉得方才的笑声不似原来的清亮,有些低哑。
脚腕间忽然传来点缠绕的触感。
时南絮被吓得一个激灵,吓得指尖的白玉棋子都落在了棋盘上,她却无暇顾忌,忙拉起裙摆垂首去看自己的脚腕。
裙摆之下,是一截青色的莲茎缠着自己的脚腕,甚至隐隐还有蜿蜒而上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