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雪送时南絮回她的宅邸的时候,月落柳梢头都已过好几个时辰了。
深夜里头的冷风一吹,吹得原本还有点迷糊的时南絮彻底清醒了过来。
“赐给你的府邸已经收拾好了,往后你住在这便可。”
耳畔传来陆重雪平静清冽的嗓音。
时南絮抬首看了看眼前偌大的宅子,思及自己不过是翰林院里头一个小官,住这样的院落会不会太过铺张浪费了,但想到原主荒唐的行事作风,她又默默地将心中的想法给咽了回去,只轻声道了句好便提起衣摆走进了这处宅邸。
立于檐下的陆重雪一身暗紫色的衣着,门前未点上灯笼,他就这般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门扉阖上再看不见了,才提着一盏时南絮给他买的瑞鹤灯转身走进了秋夜。
来迎时南絮的是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侍女,看身形和步法应该是习过武的。
“时大人,奴婢是贤王派来伺候您的,大人唤奴婢画扇就好。”
穿着浅碧色衣裙的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言语间和举手投足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但这句话一出,时南絮就知道这个名为画扇的侍女大概是陆重雪派来监视自己的。
不过这些倒也无妨,总归到后来她也是要被小皇帝设计烧死在宫中的。
而且时南絮也不觉得自己作妖能够瞒得过陆重雪的眼睛。
时南絮沉吟思索了半晌,忽而说道:“画扇这个名字是风雅好听,只是寓意不大好,何事秋风悲画扇,做女儿家的名字未免萧索了些。”
“往后你跟在我身边便改名叫碧月吧。”
碧月闻言,略微讶异地看了眼时南絮,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但也很快就将眸中一闪而过的惊异之色压了下去,低声应下了。
晚间好不容易洗漱完放下窗户准备睡下的时南絮看到窗边站着的黑影时,吓得呼吸都是一滞,待到看清楚身形和那双熟悉的眼睛时才松了口气。
时南絮对于苏宴这个时不时就要冒出来吓她的习惯属实是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而且如果她刚才没看错的话,那双总是漠然平静寒星般的眼眸定然是闪过一丝笑意的。
困到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时南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无奈地耐着性子轻声说道:“苏公子,你这深夜里来,有何要事啊?”
沉默寡言的苏宴并未说什么,只是将一个长条状用油纸包好的东西和一只木盒子放在了窗台上,便闪身不见了踪影。
实际上苏宴并没有走远,他就蹲守在窗边的一棵树上,只不过茂密的枝叶将他的身形掩盖得严严实实。
他安静地注视着屋内睡眼惺忪的少女打开了油纸,以及她那看到里面包着的糖葫芦时惊喜的眼神。
以黑布巾蒙面的江湖刺客垂下眼眸,色泽浅淡的唇勾起了一丝略有略无的弧度。
他其实一直跟在时南絮身边,不过她没有发觉罢了。
也没有察觉到微寒的深夜里,从自己腰间滑落的锦被为何会在晨间安然盖好,其实还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只是时南絮都没能发现。
就连七夕花灯会,苏宴也是一直看着时南絮的,看着她在那意气风发的少年禁军统领的牵引下,是如何在灯火间笑得明媚如花。
其实在赵羽书策马带时南絮走的时候,苏宴想过是否要动手,但到底是按捺住了,因为杀手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赵羽书并没有要伤害时南絮的意思,大概只是单纯的贪玩罢了。
正是因为这么仔细的跟随,苏宴才能一眼就注意到少女一闪而过流连在那老人举着的糖葫芦上的目光。
就连那木笼子里装着的白兔,也是时南絮带少帝陆君辞出宫的时候,在路上无意间碰见的。
时南絮看着油纸里包裹完好的糖葫芦,连原本困到抬不起眼皮的双眼都微微睁大了些许。
屋内的烛火还没有吹灭,所以时南絮能够清晰地看到鲜红的山楂果还有包裹在上面晶莹剔透的糖浆。
方才和赵羽书逛东街的时候,时南絮就有点想吃了。
不过看围在那老伯身边的大多都是几岁的孩童,她也就有些不好意思提出来吃那等小孩喜欢的零嘴。
也不知道这木盒子里装着的又是什么,方才好像听到了点细微的动静。
时南絮轻咬下一颗山楂果,将缺了一颗的糖葫芦插在了青瓷瓶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
闯入眸中的是一只正乖巧地吃着菜叶的兔子,毛发雪白纤尘不染。
时南絮惊喜地伸手将这只干净的白兔子抱了出来,放在膝上仔细打量,还左右翻看它白里透粉的长耳朵,怎么看都喜欢。
这兔子性情温顺,时南絮用很轻的力道抚摸它的时候,它也没有动弹惧怕,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吃草。
窗户还半开着,借着屋内朦胧的烛火,蹲守在树上的苏宴可以看到少女清丽的面容上绽开来的笑容,未用青竹玉簪束起的如墨发丝垂散贴在皎洁如玉的脸侧。
看起来就和她膝上抱着的兔子一样。
在皇宫潜伏的这段时间,苏宴打听到了不少关于时南絮的过往,就像是想要填补这多年来和她分离的空白。
知晓她就是那被迫“病逝”
的太后时,苏宴的心情很难形容。
他年幼时也曾是宫中的皇子,怎会不清楚皇宫是个怎样吃人的地方。
苏宴根本难以想象,当年连路边的乞儿都能施以援手的贵家小姐,是如何在这风起云涌的宫中活下来的。
如今扮作男子,反倒笑容多了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报仇之事........
苏宴看了眼烛火下的少女,心底也不知是在同谁说,再等等,再等上片刻便好。
陆重雪把时南絮调离后,时南絮也是乐得清闲,只消每日去翰林院里头睡觉就好了。
而且让她属实没想到的是居然真如陆重雪给自己许诺的一样,翰林
院........真给她备了一间带了软榻的书房隔间,软榻旁的桌子上放着的吃食也是做得精巧细致。
时南絮心情很是复杂满足地将这些吃食吃了一些,然后躺在了软榻上。
翰林院里的一些老古板官员看到时南絮这般懒散的作态,自然是气到不行,遇到她时便时不时地阴阳怪气。
到底是文人君子,骂人的时候都那般风雅,对事不关己等着宫里内斗烧死自己的时南絮造不成半点伤害,依旧每天悠哉游哉地在翰林院里混日子。
气得这些老臣是吹胡子瞪眼的,时南絮不说话,他们都能气成这样,若是时南絮凑过去安抚他们两句,只怕是当场就要翘辫子腿一蹬驾鹤西去了。
所以时南絮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骂自己混日子,还十分温和礼貌地等这些老者骂完了,拱手行礼后扭头就进了自己专供的书阁休憩。
但这些个文人官员又不能奈时南絮如何,毕竟这是摄政王和少帝吩咐下来的,他们还能违抗君命把时南絮丢出翰林院不成。
时南絮本以为自己在翰林院的日子大抵也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了,谁知道赵羽书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她近些时日未曾入宫教导少帝,而是在翰林院中。
这下倒好,这昔年前京城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平远将军府嫡子一合计,转头便来了翰林院要来寻时南絮玩。
这日午后,时南絮正盖了薄毯子,整个人窝在摇椅里安睡,忽而觉得鼻尖阵阵发痒,眉头瞬间蹙了起来。
好不容易平静了会,那令人气恼的痒意又来了。
时南絮皱了皱鼻子,轻轻地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抬手拍开了那东西,入手却是毛茸茸的触感,谁知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星眸含笑看着自己的少年郎。
刚醒来的时南絮看着那张轮廓俊俏的脸还有些发懵,没能立刻想起来此人是谁。
笑得眉眼弯弯的赵羽书右手正摇晃着一株犬尾草,左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时南絮的反应。
时南絮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株轻晃的犬尾草上,顿时明白了刚才睡梦中一直打扰自己的毛绒绒的东西是什么了。
敢情是赵羽书这个混不吝的混世魔王用来挠她了。
时南絮其实以前是有点起床气的,不过她的起床气通常不是发脾气,而是会发呆放空一阵子,或者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蹭来蹭去。
然而,现在的她是被赵羽书用狗尾巴草弄醒的。
可时南絮却属实是气不起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现在的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笑得有些贱兮兮的,但是尚未睡醒的时南絮着实是气不动。
赵羽书看着这睡眼朦胧,面容白白净净的小文官,无意间看到了她睡得凌乱的发丝,忍不住伸手像摸自家驯养着的狗狗的头一般,想要将那翘起来的发丝捋顺。
时南絮被他这乱搓一通自己头发的混球动作惊呆了,这下睡意彻底被驱散了,她偏头想要躲开这家伙继续作乱的手,却忘记了自己躺在摇椅上。
因为动作太大,没能稳住身形,径直往赵羽书怀里撞。
一脑袋撞过去,撞得时南絮头晕目眩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突然觉得唇齿间尝到了点血腥味。
额头被撞了个正着的赵羽书被撞得倒在了地上,手上却不忘扶住时南絮,防止她磕碰到哪里受了伤。
他忽然觉得唇上有点刺痛,垂眸一看,才发现是刚才撞上来的时候,时南絮不小心咬了他一口,现下破了个小口子,正往外渗着血珠子。
手上正巧搂着时南絮纤细如柳的腰肢。
赵羽书有些愣神地舔去唇上的血珠,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着。
文人男子的身段,都如这时大人般柔弱吗?
跟西街五娘子家卖的鲜豆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