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9 章 华宫禁乐20

细雪蒙蒙间,站在京台书院前的时南絮揣着暖炉,注视着门上的铜环出神,看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

冬日里冷得很,就连吐出的气息都很快连成了一片白雾。

雾气氤氲间,隐约可见时南絮清丽的眉眼间无奈的情绪。

那群翰林院的老臣可真是不禁气。

她今日才从马车上下来,翰林院门前早已候着的一位年轻文官就迎了上来,说是京台书院里没有传经授业的夫子老师了。

时南絮就听着对方口齿清晰地将缘由一五一十地讲清楚。

原来是那位巴特部落的草原大皇子拉苏勒惹的祸,也不知道在骑射课上,他做了什么,那些个混不吝的世家子弟很是拥戴他,尤其是里面还有两个被拉苏勒抽过鞭子的。

时南絮听到这的时候,已经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了。

那文官顿了顿,平复了下愈发激动的语气,但到最后还是控制不住,语气是越来越义愤填膺了,似是在为那些老臣给打抱不平,“时大人你是有所不知!那草原上来的蛮子,和这些个世家公子串通一气,在讲堂里捣乱,将李大人陈大人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气得回府养病去了!”

然后,前去京台书院讲经授课的重任,就这么莫名其妙落到了时南絮的头上。

至于缘由,说是因为那位名为拉苏勒的草原大皇子,指名道姓地说是要让翰林院里姓时的文官来授课,才会老实下来。

时南絮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地被几个文官好声好气地送来了京台书院门前。

小厮男子打扮的碧月看出了时南絮眸中的无奈之色,轻声说道:“若是大人不愿意的话.......”

碧月的话还没说完,门后就传来乒乒乓乓震耳欲聋的声响,听得是让人心头一跳。

人都到了这,还能跑不成,尤其是身后那几个文官可怜的眼神,就算时南絮背对着他们都能感受到。

时南絮抬手拂去袖间沾染的细雪,抬手按在铜环上推开了书院的门。

厚重的门缓缓开启。

门后的一众世家贵族的公子在看到来人时,都愣在了原地。

来人身形清瘦,外罩了件云纹青素面狐绒鹤氅,墨发如瀑却被一支样式简单的竹枝玉簪束起,鬓边垂落下的几缕墨发上染着素白的霜雪。

可能是因为时南絮昨夜没睡好,眉眼间有些倦意,于是在他们看来,她整个人就宛如池边盛开的昙花,有种病弱温柔的美感。

看服饰,众人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大概是翰林院里新派来的夫子。

时南絮静静地立于风雪中,脸上的神情清冷疏离,却在看到书院里的一众学子时,眸中一闪而过错愕之色。

因为........这群世家贵族出身的公子少爷,未着寸缕,赤膊站在雪堆里,还有两个手臂互相搭着,兴许是在雪地里摔跤也说不定。

拉苏勒也是其中的一员,不过他脱的没有这么夸张,但也没有多大的

区别,保暖的狐皮衫系在腰间,露出了线条结实的上半身。

一群光着膀子的贵家公子站在雪地里,跟呆头鹅似的齐刷刷转过头来看自己,这场面怎么看怎么令人摸不着头脑。

时南絮:“........”

她似乎能理解,那群遵循礼制的老臣为什么会被气得病倒了。

试问何人看了此情此景,能够保持平静。

就连一直心如止水的时南絮在看到这么“震撼人心”的场面时,都有些错愕。

时南絮很快就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斟酌了一下语句,犹豫着温声问道:“诸位.......不若先整衣敛容?”

这话一说出来,呆头鹅似的一众世家弟子似是才寻回自己的羞耻心一般,一窝蜂地拾起地上的衣裳就往屋子里跑。

说来也是怪哉,平日里他们这般肆意妄为地行事,雪里摔跤,将那群翰林院里头的老古董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他们只觉得好玩有趣的很。

可是方才被那位新来的夫子这么一说,他们一个个顿时都羞得无地自容了起来,恨不得当即在雪地里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藏在屏风后的众人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同自己讲,定是因为新来的夫子身上有种旁人比不来的温柔亲和的气质,宛如月下石上清流般,甚至不想让对方这样看到自己不成器的模样。

京台书院里引时南絮进来的几位书童都被此情此景愣在了原地。

这几位书童早就见惯了那些个世家贵族子弟成日里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场面,何曾见过他们这么听话的时候。

以往书院里的老夫子们气得跳脚大骂,他们却当作耳旁风。

拉苏勒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早就习惯了草原上的自由氛围,因此见时南絮来了,也只是抬手将腰间的上衣解下穿上,然后眉眼弯弯挑衅意味十足地笑了起来,“时大人好大威风。”

对于这样学子里的刺头,时南絮很清楚就该秉承不理会原则,所以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个礼,温声道:“拉苏勒殿下谬赞了。”

这话令拉苏勒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时觉得无趣。

说完后,时南絮便拎起衣摆,想要跨过门槛进屋。

不曾想这书院里的门槛都做得这般高,前边书院门口的门槛还稍微低些。

冬日里的衣着厚重,时南絮一时不察踩到了衣摆,顿时身形不稳地就要往后倒去,跟在时南絮身后的拉苏勒眉头微挑,修长有力的腿往前迈过一步,就顺势接住了往后倒的时南絮。

扑鼻而来的,是时南絮身上带着冰雪气息的冷香。

拉苏勒就着两人这样的姿势,笑着调侃时南絮,“书院门槛高,冬日雪地里滑,大人体弱得小心些才是。”

时南絮没说话,借着他的胳膊站稳了身形。

只是在拉开距离前,她似是无意一脚踩上了拉苏勒叫上穿着的羊皮短靴,然后带着歉意的笑对这行事大胆肆

意的草原部落皇子说道:“多谢拉苏勒殿下关心了,本官的身体好得很。”

“”

“方才诸位在那雪地里........嬉戏打闹,莫要着凉了才是。”

那样荒唐的举动,却被夫子淡淡地简化成了嬉戏打闹几个字,一时间轻抿着品尝甘冽茶水的众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平日里听京中文人官员里的传闻,说这时大人四肢不勤,最是喜好吃喝玩乐,如今看来只怕是那些人的谬传。

时大人光是坐在案桌旁煮茶,都自成端方之姿。

拉苏勒坐在离时南絮最近的位置,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抬眸看着垂下眼专注煮茶的时南絮,看着她清冷淡然的模样,脑中蓦地想起秋猎宴上无意间瞥见的雪玉般的脊背。

然后又想到了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陆重雪提出要将他留在中原时,这家伙垂首唇角却略微上扬的模样。

想到这里,拉苏勒就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就连手中的天青色瓷杯都攥得极紧。

喉间又生出了那种莫名的干渴感,拉苏勒当真是有些烦躁,尤其是在看到时南絮那染上了清冽茶水而泛着星点水光的唇,和那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漠然姿态时,拉苏勒就恨不得在她颈侧咬上一口。

就连被人看见衣冠不整的模样时,都能那般平静,拉苏勒只想看看她脸上戴着的那张平静如水的面具何时能够碎裂开,说不定待得她青衫凌乱粉碎,脊背上尽是朱砂记时,便再不能平静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东西的拉苏勒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真是荤了头了,他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莫不是当真有这龙阳之好不成?

在来中原之前,他可是想好了要寻一位野性活泼的草原姑娘。

烦躁之际还闻到了时南絮身上浅淡如丝的冷香,牵动着他的神经,拉苏勒抬手就将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时南絮看了眼拉苏勒饮茶的豪放姿态,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并未说什么。

在京台书院教导这些世家弟子,时南絮看来倒算不上一件麻烦事,毕竟比起应付心机小皇帝陆君辞,这可简单太多了。

唯一

让时南絮头疼的........

她垂眸看向了拉苏勒握着自己手腕温热而宽厚的大掌。

这日傍晚间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南絮被拉苏勒给拦住了。

不过这一垂眸,时南絮倒是发现了拉苏勒手腕上还带着狼图案的金环,“拉苏勒殿下有何要事?”

时南絮未曾注意到自己纤长的眼睫上沾了点碎雪,抬眸看人时,那双琉璃珠般的眼眸是清冷剔透的质感。

“听闻过些时日便是你们中原人的新年,夫子可愿与我前去胡肆酒楼痛饮一杯,那酒楼里的胡饼乳酪算是京城一绝了。”

拉苏勒对上了时南絮那双眼,看着眼前疏离清冷的人。

胡肆酒楼,时南絮倒是不曾去过,听闻里头还有胡姬美人献舞,有时候打那边过去,远远地就能闻到烧热了的奶香气,想必就是拉苏勒口中所说的胡饼和乳酪的味道。

已经快把京城里的糕点都尝遍了的时南絮抿了抿唇,轻声应下了。

回府的时候正巧路过了东街的酥油饼铺子,只是耽搁了一小会,时南絮便没能赶上,眼下已经排起了长队,只怕是等到她排上,早就卖完了。

坐于马车上的时南絮看到此景,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对碧月说道:“回府罢。”

看来今日是吃不上这家的酥油饼了,有些可惜。

细雪簌簌的寒冬日子里,能够吃上一口热气腾腾混杂着酥油香气的脆饼,再配上一杯热茶,再舒服不过了。

然而到了夜里,时南絮正准备放下手中的书卷睡下了,忽而听到窗外的细雪被碾过的声响。

她倏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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