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虽然柔和熟悉, 但绝对不是师尊的声音。
时南絮握紧了手中神识幻化出来的云鸿剑环顾了一周,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她嗓音有些冷,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师尊的灵境中?”
只闻那不见身影的人长叹了口气, “我是秋儿的阿爹,想来姑娘就是秋儿收的大弟子了吧?”
眼前黯淡的金光微闪,然后一位身穿金红色衣裳的青年出现在了时南絮的面前。
此人生得俊逸出尘,眉眼间竟与晏秋有几分相似,但通身气质要比晏秋那冰冷的气息柔和许多。
垂眼看时南絮的时候眼神也是十分的平和慈祥,投过来的视线宛如春风拂面。
竟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时南絮被这样奇怪的既视感弄得蹙起了眉头。
他的眼尾还带着点红色的鳞片,看来确实是刚才那禁制后被剐鳞抽筋了的鲤鱼化龙。
思及看到的惨烈画面,时南絮心头不由得一窒, 但手上却收起了剑背于身后,犹豫了片刻朝着他行了个礼。
躬身行礼的时南絮一时有些拿不准该唤他什么。
只好犹豫着道:“晚辈见过前辈。”
叫他师祖似乎也不大合适, 自己拜入长云剑宗,认的师祖应该是那传闻中飞升了的剑祖。
但叫师爹就更奇怪了, 时南絮想了想,自己还从未听过这般古怪的称呼, 最后还是选择了不会出错的前辈一称。
赤尾看着眼前少女纤瘦如柳的身姿,还有这矜持守礼的品行,眉眼温和地笑了起来, “秋儿将你教得好。”
时南絮抿了抿唇, “前辈谬赞了。”
心里想的却是一直都是宗主教导她, 晏秋对她都是放养状态, 也不知为何近段时间忽然想起来要亲手教她。
举手投足间的疏离清冷,倒是和自己诞下的孩子如出一辙。
赤尾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但眸中却隐约流转着泪光, 他长叹一声,忽而伸手握住了时南絮纤瘦的手腕,“孩子,我带你看些东西。”
光影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纷沓而至,却又穿过了自己的指尖。
最后时南絮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处高百丈的山崖前。
如白练般的激流自断崖飞涌而下,在青黑色的岩石上拍打出玉白的雪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有如雷声入耳。
但在飞奔的水花中,时而能够看见逆流而上的锦鲤。
身畔站着的赤尾修长的手指遥遥地指向了那正试图飞跃山崖的各色锦鲤,“此处山崖名为龙门崖。”
“时有天赋异禀的火红锦鲤能够飞跃断崖,穿过化龙门后引以天火烧去断尾旧鳞,则可化为龙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时南絮再抬眸看去,才发现在雾气氤氲间似有一道朱漆雕金的大门,门前的柱子雕琢着数十条盘桓飞旋着的金龙。
其中一条拥有火红尾巴的鲤鱼经过数十次尝试后,一跃而上终于穿过了龙门,自天际而来的火舌舔舐过锦鲤的尾巴。
飞于空中的鲤鱼仰天长啸,当所有旧鳞剥落燃尽后,隐隐有了龙身的雏形,连带着啸声也化为了龙吟。
它化为了一条红色的长龙。
时南絮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晏秋灵境中被剐鳞抽筋的龙。
因为它的额间生着一枚一模一样的金色鳞片。
“那是......”
时南絮身边站着的赤尾笑了笑,说话时的声音似是有些望见过往的惆怅,“那是我。”
“当年的我以为飞跃龙门崖,穿过化龙门成为龙族后,往后的求仙之途想必会十分顺遂。”
场景随着那赤足上岸的红衣青年变换。
锦鲤化龙后的赤尾确实幸运成为了龙族,但是真龙族中最下等的存在。
百年一现的龙门会产生大量由鲤鱼化为的龙,会被真龙族派去作为杂役,每日在深海中作为杂役龙生存修炼。
赤尾牵着时南絮的手随着那道红色的身影缓缓前行,“其实若只是杂役的话,我也无怨言,安心修炼便是了。”
他话还未说完,时南絮就看到红衣青年因为容貌出众,被一名真龙族中女子看中抢入帷帐。
不愿意成为囚宠的赤尾怀上龙蛋后挑了个时机跑路了,在寒潭中隐居诞下了晏秋。
时南絮被这堪称离谱的变故吓得杏眼微微睁大。
所以,晏秋的阿爹原来走的是强取豪夺带球跑的虐心路线?
而且......龙族竟然是由雄龙绵延幼崽吗?
“我其实很喜欢韵娘。”赤尾看着帷帐中五官明艳如牡丹的女子,忽而开口说了这句话。
时南絮转头疑惑地看向了赤尾,细声问道:“既然前辈心悦那位姑娘,又为何?”
为何要逃走呢?
赤尾侧首,柔和的眼眸对上时南絮的目光,他依旧是笑得温润,“情爱之事,可不是单纯的抢掠。”
“若是真心倾慕一人,又怎会舍得这人受上半点委屈,不得自由呢?”
赤尾看向自己的目光明明十分柔和,但却让时南絮不敢再和他对视,生硬地别开了视线。
对于他说的这话,自己体会得不要太真切。
时南絮将移开的视线放回在寒潭中隐居的两条龙身上。
按理说赤尾并不能算得上是真龙,但诞下的龙蛋孵化出的晏秋却是真龙族中的青龙。
刚孵化出来的浅碧色小龙浑身湿漉漉的,金色的眼眸也是像被清水浸泡过般清澈,乖顺地爬上了赤尾的手心,脆生生地唤了一声爹爹。
赤尾笑着蹲下来,伸手轻轻抚过小龙还有些发软的龙角。
“秋儿诞于九月,故名晏秋。”
“但我这个做阿爹的没护好他,死于九月,于是他也在九月化龙了。”
赤尾的记忆还在回放,真龙诞生天有异象,根本藏不住,所以赤尾和晏秋直接被真龙族寻到带回到了深海中。
可回到深海中的晏秋并不快乐,他每日都被自己的同族辱骂说是废物,难以化形。
于是在一个雷雨之夜,赤尾又带着晏秋逃跑了,回到了那处寒潭。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废物青龙,龙族自然不会再花大力气去寻找了。
刚从龙蛋中孵化出来的小晏秋并不知道赤尾记忆中的这一切,他爬到了时南絮腿边,如莲藕般白皙胖乎乎的手臂还抱住了时南絮的腿。
龙族的幼崽总是好动,生性对身边的新奇事物有探索欲。
他正卖力地抓紧了时南絮的裙裾,想要爬到时南絮的腿上。
时南絮垂眸看了良久,温柔地笑了笑,俯身抱起了软得跟奶团子般的小晏秋。
看来那个闹腾的师尊喜欢缠着人恨不得时刻黏在自己身边的性格,是从小就养成的。
“前辈说错了。”时南絮抱着小晏秋,听到赤尾落寞的说话声后,轻声反驳了一句。
“师尊其实被您护得很好。”
不然也不会养成一个天真无邪的龙格。
赤尾看着时南絮用手指逗弄着毫不知事的小晏秋,静静地看着,目光柔和,“我其实是秋儿阿爹的一缕残魂。”
“当年之事到底是在秋儿心里留下了魔种,所以在死前我分出了一丝元神入了他的识海,将那段过往生出的心魔封住了,但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时南絮逗弄晏秋的动作顿住了。
所以剧情纲要里说师尊会入魔,就是因为这个吗?
他爹元神留下的禁制渐渐消散,再加上座下的弟子全都没了,本就有两个龙格的晏秋被这段堪称惨烈的过往引诱入魔了。
剧情纲要里所说的清冷高岭之花师尊,恐怕就是失了那个喜欢闹腾吃东西的龙格后的晏秋了。
赤尾忽而抬起了手,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指尖上。
时南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微缩。
他修长的指尖已经接近透明了,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了手腕间。
但赤尾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震惊或是哀伤的神情,仿佛早就预料到今日这一幕,所以他脸色极其的平静。
唯独落在时南絮怀中小晏秋身上的眸光有些不舍。
“时姑娘,在下所求之事便是秋儿的心魔。”
赤尾本来都以为恐怕自己的秋儿这一生都不会寻到伴侣了,毕竟自己这缕残魂所能够做的只是给他的心魔留下禁制,并不能封锁他的记忆。
见证过自己阿爹所经历的痛苦,赤尾觉得晏秋根本不会生出寻找伴侣的心思。
没想到在他将要消散之日,秋儿竟能够让一位姑娘进入自己的灵境。
真龙族的识海只会对交心过后的伴侣放下戒备。
但这些时南絮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赤尾看着自己的慈祥目光就像是在看儿媳妇了。
赤尾定定地看向了已经愣在了原地的时南絮。
温润如玉的人近乎透明的脸上露出了熟悉的柔和笑意,“还望姑娘能够在我离开后,照拂几分秋儿。”
“秋儿的心魔,在下知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了,但还是......”
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的时南絮看到了赤尾眼角的泪,她忽然就觉得喉间有些干。
时南絮未等他说完,轻声应下了,“我答应您前辈,您放心。”
赤尾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一滴泪落下,化为晶莹剔透的珠子掉在了时南絮的手心。
“在下谢过姑娘了。”
“此物便当作一点谢礼。”
这已经是他最后能够留下的东西了。
眼前的人和画面像是云烟般迅速消散,再也没了踪迹。
而识海也归于一片死寂,只能看到一名青衣染血的孩童。
他手上沾满了血迹,茫然地站在沁满血色的寒潭边。
晏秋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手掌,注意到远处站着的时南絮后,他有些懵懂地歪了歪头,就像是初生的小兽好奇地打量着陌生事物。
虽然稚嫩玉白的脸上尽是茫然之色,但是他金色的眼眸却不断地涌出泪滑落眼眶,顺着下巴滴落。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却觉得心中分外地难过,心间空落落的似乎失去了些什么。
晏秋流着泪,有些懵懂地想着,自己大概确实是失去了些什么。
可到底失去了什么呢?
晏秋想不明白。
时南絮看着不断落泪的小晏秋,长叹了口气,缓缓走到了他面前,蹲下后伸出手将瘦小的稚童拥入了怀中。
“师父不哭,徒儿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