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费奥多尔承诺我,明天会在时机到的那一刻带我走。

“但是今天晚上,还劳烦晴子小姐继续回到房间里养伤,准备一下明天的‘婚礼’了。如果您在这个时候消失,事情会变得,有些麻烦。”

他说这句话时,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一直望向头顶的天幕。

我们在辽阔广袤的大海之上航行,那在白昼日光之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此时此刻却犹如张牙舞爪的深渊怪物,汹涌肆虐在乌云翻滚、深黑无垠的夜空之下。

在这看不见天际线,没有尽头的闃黑夜幕里,唯一的光源……只有远远那一道道撕碎天地的闪电,像利刃割破天空的喉咙。

“要下雨了,晴子小姐。”

费奥多尔华丽优雅的声音与沉闷碾过云层的隆隆雷声重叠:“明天似乎有场,暴风雨。”

我像一具丧失了思考能力的提线木偶,跟着我的笔友回到了那个我苏醒的房间里。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准20岁大学生,我日常最频繁出现的烦恼是——今天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明天早上吃什么。

而我手里杀害过的‘生命’,除了蟑螂,就只有蚊子了。就连老鼠,都是被我用捕鼠夹夹住之后,尖叫着扔出了屋子外面。

所以我完全没有办法去想象,杀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又是什么样的心理。而我更无法去想象……用如此残酷的手法,去杀害一个人。

他们让我觉得,陌生。是的,陌生。就仿佛我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们一样。

又或许,人性本身就是复杂的。他们只是很好的,很认真的,将光的背面藏了起来。

而我——完全没有准备好,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无论是他们两个人中的谁。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这么多年,难道晴子小姐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他们的真实身份吗?”

www.youxs.org,伫立在阴影处这样问我。

我踟蹰着,努力用我昏沉发蒙的脑子,去将疑点串成线。

可是,这一刻,我所能回忆起来的,居然也只有普通又温馨的日常了。

比如说早上餐桌上散发着热气的七草粥,比如说从我手里抢过遥控器转台到《海绵宝宝》的某一个晚上,比如说……

“你不能指望一个恋爱脑的普通人把自己的男朋友,整天没事就往黑手党大佬那方向去想。”

我诚实地说。

除非我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然没有一个女生会去把自己男朋友幻想成一个犯了一本国际刑法的法外狂徒。

“不过,费佳先生您居然知道如此多的内幕。还有手段和渠道,去联合别的暗杀组织来进行狙击,您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我望向他的眼睛。

他优雅颔首:“晴子小姐比我想象中的要敏锐。”

我叹气。虽然我是恋爱脑,但是我不是没脑子的蠢货。

“所以,其实你和他们两个,都是一类人,可以这么说吗?”

是大哥莫说二哥也莫说三弟的一丘之貉,都是夜行在黑暗里的捕食者们谁都别说谁更残忍血腥。

真·普通人,还是只有我一个。

我从未比这一刻更觉得……孤独。

就像一叶孤立无援在海上飘荡的扁舟。

我最大的谎言和秘密,是我对两个人说了爱情。

我以为这已经是一个普通人所能犯下最大的恶行。

而在这个晚上,在这一天,我忽然发现——世界翻天覆地了。

我以为最大的恶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那些我以为他们只是出去和朋友‘小聚’,只是去‘加班’的日子里,是不知道手上沾染了多少生命,再回到我的枕边,假装成一个和我一样的普通人,这样的身怀秘密。

所以——英雄电影情节里,没有长眼睛的子弹,避不开我,避不开玲子,避不开那天倒下的杏香,橘,和纱奈子。

而太宰和中也,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避开所有的枪林弹雨。

他们就是枪林弹雨的原因,是主谋,是指挥官。

可我此时此刻,心里没有——没有恨,没有厌恶这样位立于‘爱’的对立面这样的情绪。

有的,只是……恐惧。慌乱。不知所措。迷茫。是怀疑眼前所有一切真实性,对于过去所有美好的回忆,不敢再去回忆的恐慌——

像从未认识他们,那样的恐慌。像全部的回忆,都是虚伪被杜撰,那样的恐惧。

而我此刻也像是被分裂出来了两个自己。

一个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刻就逃离,想要全部都忘记。

一个……

却依然舍不得逃离,舍不得忘记,舍不得放弃,还在怀揣着最后的希冀,可笑地等待一个奇迹。

我不知道那个奇迹是什么。

也不知道心里最后的希冀是什么。

我只知道溶于了骨血的爱如果被硬生生的剥离会痛得太彻底太淋漓。

我就这样数着自己的心跳,数着自己的呼吸,闭着眼睛,假装入睡。

我听着地上的动静,那些被迷晕的士兵们纷纷苏醒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起来站回了岗位。

——吱呀。

门开了。

我听见门边的动静似乎是又呼啦啦跪了一地。

一切都豁然开朗。

我忽然又开始感到——疼痛。

是膝盖被子弹打碎了,跪在玻璃碎片上的痛。

是一只眼睛被刀生生剜了下来,火辣辣血淋淋的痛。

是反复呛水泥沙灌喉,无法呼吸肺叶灼烧的痛。

是心脏无数次被子弹贯穿的痛。

是所有超越了人类的词汇所能描述出来的极限的痛。

痛到我似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语言的功能,全世界都被温热的眼泪淹没。

然后一个轻柔温凉的吻落在我的眼尾。

直到一个轻柔温凉的吻落在我的眼尾。

像毁天灭地的海啸那般冲击着我的疼痛——就这样,温柔地止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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