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白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在他眼睑下投了一排清灰色的影子。
靳洲淡淡扫过徐淮正一眼,没有给他回应。
目光越过他肩,投向了已经退到安全距离的安枝予。
“安小姐,”靳洲抬手:“我来还你钥匙。”
徐淮正还在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看,“靳、靳总,您怎么在这?”
靳洲这才把目光重新落到他脸上,浅浅一个打量:“你认识我?”
徐淮正当然认识他,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还远不够能让靳洲记住。
“我、我叫徐淮正,在靳氏工作,目前——”
但靳洲却没有给足他时间做自我介绍,他语气听起来不温不火:“这么晚了,你在这大吵大闹,很影响别人的休息。”
徐淮正顿时面如土色:“抱歉靳总,我,我不知道您住在这!”
见靳洲一双眉开始往一起拧,徐淮正知道自己话多了:“抱歉靳总,我、我这就走!”说完,他连哥招呼都没和安枝予打,就步履匆匆地出了走廊。
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响,靳洲才收回目光。
安枝予已经走到了门口,“谢谢你。”
她知道这个人应该是听见了外面的吵闹声才会出来,或许是吵到了他,或许是想给她解围,哪一种都好,刚刚要不是他,她还真不敢想徐淮正会对她做什么。
靳洲一边把钥匙递到她面前,一边佯装随口:“你自己一个人住吗?”
安枝予接过他手里的钥匙,轻“嗯”一声。
“女孩子独居,要注意安全。”
安枝予抬头看他。
她对“靳总”这个称呼并不陌生,除去徐淮正经常提及之外,财经新闻也经常会报道他。
但今天却是安枝予第一次见到他真人。
他身量很高,精致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几分张扬几分内敛,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安枝予朝他抱歉地笑笑:“打扰到你,不好意思。”
“没有打扰。”说完,靳洲朝她浅浅一个颔首:“早点休息。”
两扇门,相继关上。
安枝予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害怕。
今晚的徐淮正对安枝予而言是陌生的。
半年的相处时间,说短不短,可真要用半年的时间去了解一个人,或许也不过皮毛,更何况这半年时间里,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徐淮正这个人的印象只停留在表面。
安枝予抱着双膝坐在沙发里,想着过去与徐淮正吃饭又或者聊天的画面,越想越觉得与今晚的他判若两人。
但是不管怎样,能在婚前看清一个人的嘴脸,也算是一种幸运。
靳洲作息规律,没有工作要处理的情况下,他习惯十一点睡觉。
七点的生物钟让他自然醒来,简单洗漱后,他会出门慢跑。
只是没想到,门刚一打开,对面也传来“滴答”一声。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皆露意外。
“早。”浅浅笑意浮上嘴角,靳洲礼貌地先她打了招呼。
安枝予不是一个热情的人,但别人礼貌,她总要有所回应。
所以她也回了一声“早”。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靳洲站在距离她半米远的身后,目光所及是她透白的耳后皮肤,能看见她耳垂后的耳洞。
目光只敢放肆短瞬,靳洲收回视线。
电梯停落,像进来时一样,靳洲落后她一步走出去。
身后跟着一人,这让安枝予总有一种被人跟着的感觉,所以她放慢一步。
余光本就盛着她的背影,所以在看出她双脚慢下来的动作,靳洲双脚也不由慢下来。
所以两人的距离还一如之前保持不变,一前一后。
就在安枝予松开轻抿的唇角,扭头的前一秒,身后的人先她开口。
“安小姐。”
尽管靳洲很想喊她的全名,可对她来说,今天不过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靳洲觉得这样的称呼才不显失礼。
尽管他在与人相处时,从不失礼。
安枝予停脚,扭头看他,眼神询问,没有出声。
靳洲走到她身边,与她隔着正常的社交距离:“不知这边有没有超市?”和昨天一样,温声询问后他解释:“我刚到这边,对附近还不太熟悉。”
新搬到一个地方,生疏在所难免。
出于礼貌,安枝予回道:“出门右拐两百米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谢谢。”
之后,两人一左一右,往小区外走。
不似昨天的白衬衫黑西裤,今天靳洲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粗线开衫,中长的款式,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没有扣扣子的开衫衣摆轻轻摆动。
一下一下的,钻进安枝予微垂的余光里。
早上的风里灌着凉气,几次将余光收回后,安枝予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穿的也是一件毛衣开衫。
只不过他的是黑色,她的是乳白色。
“周末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身旁突然传来声音,安枝予条件反射地扭头。
不似之前那般客气,他刚刚那句话,听在耳里好像他们已经是很熟络的关系。
目光对上,安枝予又不露声色地将眼里的诧异收回,淡淡应道:“平时上班早起习惯了。”
可她看着倦倦的,像是一夜没睡好。
也是,谁遇到昨晚那样的事,都会心神不宁。
到了门口,靳洲停住脚:“所以现在是去吃早饭吗?”
她点头,轻“嗯”一声后,看向南面:“便利店就在前面。”
靳洲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了眼,“谢谢。”
安枝予抿唇笑了笑,没有说不客气。
阴沉沉的天,被乌云笼罩。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窝在家,或是看一场无人陪伴的电影,又或是睡一个长长的懒觉。
周末的早餐店里没几个人,快吃完的时候,安枝予抬头看了眼对面,那个让人一眼就能记住的身影刚好落进她眼里。
昨晚回来的时候在电梯里遇到,早上出门又同时开了门,这会儿,半天不抬头,一抬头又刚好看见他。
巧合的次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显得尤为频繁。
安枝予是个很少会跟好友‘抱怨’的人,在接到楚菲菲电话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提了一嘴。
“真的假的?”楚菲菲震惊:“你确定是同一个人?”
徐淮正都喊他靳总了,肯定不会有假。
不过认识徐淮正到现在,安枝予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卑躬屈膝的。
仔细想想昨晚他卑微的姿态,当时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这会儿又觉得挺畅快。
见她不说话,楚菲菲“嘿”了声:“想什么呢?”
安枝予回过神来:“是一个人。”
楚菲菲想不通:“你住的又不是什么高档小区,他为什么要搬到那儿,而且离他们公司还那么远!”
安枝予一边喝着粥,一边兴致缺缺地听电话那头碎碎念。
电话那头半天不吱声,楚菲菲“嗳”了声:“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安枝予一脸愁容:“你说...我如果让徐淮正去主动跟我妈说,把婚后往后延期——”
“我的大小姐,”楚菲菲打断她:“你想什么呢!那种垃圾,你不一脚踹远,还要把婚礼往后延?”
知道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安枝予就把心里的打算跟她说了。
“万一那个贱男人不愿意呢?”
“我手里有他和那个女人的视频,他不会不愿意的!”
楚菲菲笑道:“可以啊,都会给自己留后手了!”说到这儿,她又义愤填膺起来:“我要是你啊,索性就把那段视频放上网,让那一对狗男女接受广大网友的审判”
相比楚菲菲,安枝予性子冷静:“法治社会,他出轨是道德问题,可如果我把视频放上网,讲不好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楚菲菲没办法反驳,但她心里就是替安枝予不值:“一想到那对狗男女就这么逍遥快活地在一起了,我,我就......”
“好啦,别说他们了,我现在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你点子比我多,帮我想想。”
楚菲菲叹气:“照你的顾虑,现在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行,回头我看看怎么跟徐淮正说这事。”
昨天分的手,今天就好像没事人似的,楚菲菲有点想不通:“你这分手的后劲是不是来的有点太慢了?”
分手后要经历的几个阶段,楚菲菲是深有感触的,不知道她这个闺蜜是不是天生就对感情有些迟钝,可是再迟钝也不该这么冷静吧?
见她不说话,楚菲菲猜到了:“你昨晚是不是已经大哭过一场了?”
安枝予矢口否认:“没有。”
楚菲菲才不信,只当她是嘴硬,她岔开话题:“你说你刚刚出门的时候遇到靳洲了?”
“嗯,怎么了?”
楚菲菲傻笑两声:“反正今天我也没事,过会去找你吧!”
安枝予懂她的意思了:“你就别添乱了!”
“这怎么能是添乱呢,今天是星期天,讲不好那个姓徐的还会去找你,正好我去给你撑腰,顺便扇他两巴掌!”
安枝予已经不想和徐淮正再有任何的牵扯:“不用了,他今天应该不会来。”
“你怎么知道?”
以安枝予对徐淮正的了解,他昨晚刚在靳洲那儿吃了灰,今天是不可能再来碰壁的。
所以以后他再想上门‘闹’,也会顾及她对门的邻居。
这么一想,安枝予突然觉得对门住了一个前男友的上司,也挺好的。
这个无论家世背景还是谈吐气质,都能将徐淮正狠狠踩在脚下的人,刚走到单元门门口。
“你好。”
靳洲扭头。
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站在他身后,靳洲礼貌回道:“你好。”
即便一身休闲装扮,也丝毫不减他逼人的清贵气质。
女人目光凝在他脸上,短瞬的怔愣后,慌张又羞措地递过去一本图册:“我是做家居设计的,这是我之前做过的案例,如果你有需要——”
“抱歉,”即便是拒绝人,他也会礼貌得不会让人觉得不适,“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说完,他颔首转身。
或许是想推销,又或许是男人的长相与气度让人生了别的心思,女人来不及多想,在门就要合上的瞬间,接住门把手,她快步追在靳洲的身后,“没关系的,这本图册你可以先看——”
靳洲是一个不喜欢同样的话重复两遍的人。
他再度转身:“你住这里吗?”声音一如之前的温和,只是眼神冷了些。
看似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好接近。
女人下意识后退一步,还想再说什么,又被他略带警告的眼神震在原地。
靳洲没有再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对方的头顶落到她身后的门。
能用眼神传达的意思,他会尽量不说话。
也就在那时,安枝予走到了门口。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面对面地站在门里,任谁看了,都会有想象的空间。
安枝予眼里闪过短瞬的意外和怔愣,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进去还是该转身。
而她出现的那一瞬,靳洲也看见了她。
眼里的薄薄寒凉突然拨开云雾般,露出浅浅笑意。
但也能看出她脸上进退两难的迟疑,靳洲收回目光,看向挡在门口的女人,“如果你不住这里,还请出去。”语气虽淡,但明显能听出赶人走的意思。
女人脸上的尴尬神色渐浓,说了一声抱歉后转身。
看见对方抱在怀里的图册,安枝予大概猜到了一些。
“进来吧。”
目光抬至他清风朗月般的脸上,安枝予一时没忍住,垂眸偷弯了一点嘴角。
可还是被靳洲捕捉到了。
“笑什么?”
他不是质问的语气,而是询问声里带着鲜少在外露出的窘意。
原本想说没什么的,也不知怎的,安枝予脱口而出了:“你是不是经常被这样搭讪?”
或许是带着搭讪的意味,但也不全是。
所以他说:“她只是问我需不需要家居设计,你不要误会。”
看似很随口的一句解释,可听在耳里,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很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这是安枝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黑色毛衣衣摆时,不该想,却又忍不住去想的一个问题。
电梯在八楼停落,门开,靳洲侧身往一旁站了站,很绅士地女士优先。
一前一后出了电梯门,他们背对着彼此往自己家门口走。
让安枝予没想到的是,门刚打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您以后能别再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