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送来的那个,你检查了吗?”
维修室外,赛琳娜靠着墙,双臂环胸,询问对面的派伊。
她微微弯腰,做出一个类似逼问的姿势,乌黑的长卷发垂在空气中,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如同乌鸦的尾羽。专注的光彩在她眼底闪烁,像是一簇火苗。
派伊站在她身前,模样弱气,软趴趴的头发削弱了他本就几乎没有的锐利气质。
这场景活像什么不良少女在威胁三好学生。
“检查过了。”派伊认真的语气让他们回归到正常的氛围中去。
听到派伊的话,赛琳娜脸上闪过一丝期待。
“怎么样,没事吧?”
派伊郑重地点头:“没事,目前还没事。”
“太好了,我一刻都忍不了了。”
赛琳娜松了口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核对指纹和虹膜,打开了维修室的大门。
维修室里并非无人,灯火通明中,科洛弗早就到了,正坐在那里等着他们。
迈步进去之前,赛琳娜停顿一下,神色纠结,转身又问了一遍。
“我不是不信任你,但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事情,比前几天的还要重要,派伊,你真的能确定吗?”
这个问题,重生以来派伊已经听过了许多遍,但他不厌其烦,被问多少遍,就多少遍肯定地回答着。
“我能确定。”他说。
“好,那就进去吧。”赛琳娜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神情变得非常坚决。
他们刚才在担忧的东西是希尔塔腕表。
这块终端在九成的时间里,为公民们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
剩下的一成时间中,它是希尔塔系统忠诚的、无孔不入的延伸肢体。
一成的作用远比九成可怕。可怕得多。
这是每个人从出生起就自动拥有的设备,除了因损坏和身体成长而去技术局更换以外,一刻也不能离身。
腕表若被摘下,会不断发出警报声提醒,如果在三分钟内没有回到主人的身体上,检测到人体信息,最近的巡逻车便会被调动起来,前往查看。
附近一切联网的设备也会成为希尔塔的眼睛,自动截取情报。
一小时内,腕表还没回到该在的地方,那玩笑可就开大了。它的主人会被注销身份信息,失去一切社会地位和财产,不管其是否自愿。
这些都是希尔塔统合人类的手段。
不过,对于目前的执行局三人组来说,他们最苦恼的不是不能摘下腕表。
而是腕表有没有在监听。
希尔塔一直在进化,从简单的用监控探头观察人类,到使用腕表中的聊天记录和购物信息,再到从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句对话和玩笑去分析建立公民的精神模型。
它一步步成长,且成长得相当快。
上辈子,在赛琳娜和派伊死掉的前几年,希尔塔已经能够做到最后一点了。
那真是一段相当艰苦的岁月,他们平时联系的时候只能靠写字,或者手语来交流。
说起来,旧纪元的手语似乎失传很久了,他们用的是埃布尔发明的新版本。
他真是聪明啊,赛琳娜在走向科洛弗的时候想到。
但手语的应用范围还是太窄了。
而且在开放式的环境中,他们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在使用手语,也瞒不过监视器的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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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可能性很低,也要确认。
因此每七天,赛琳娜就会从技术局那里弄来最新的、被报废的腕表,提供给派伊检查。
虽然她的职位叫做技术员,但实际上,她所谓的技术是熟练使用各项武器的技术,派伊的“后勤”才真正处理着维修工作。
总之,话说回来,这个计划还算顺利。
不是赛琳娜的能力非常出众,也不是她在技术局有什么内应,而是因为技术局那边对待报废腕表的态度仅仅只是当做垃圾处理。
借着执行员的身份拿走一半块,不是太难的事情。
也许有些草率,可希尔塔根本不在乎有人研究它的腕表。
腕表厉害的地方不在技术,在强制性给予的策略。那是背靠强大武力的自信,想要在新纪元生活,就必须听话。
如果有人想篡改腕表的程序,那是无稽之谈。
只要在能联网的地方,希尔塔就可以自检一切从属于它的设备。而除了如今不知道在哪里活动的反抗军拥有的部分机械,没有什么不属于希尔塔。
是的,他们在对抗的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其实要是行得通的话,他们更想每天都检查一回,可时间和精力不允许。从会不会变得可疑的角度上来看,也行不通。
七天就是底线了。
每次检查过后的当天,最有安全感。也不是说之后一定会变得不安,但能在这天谈事情,那最好不过。
迎接特派员的那天,赛琳娜刚在局长办公室和科洛弗谈过话。
此时熬到了第二个七天。他们聚在这里,是要讨论所有人最重视的议题。
他们也观察了七天了。
科洛弗在等待中为他们摆好了两把椅子。他本人端坐在那里,两腿交叠,双手搭成塔型平放在腹部,目光专注,神色平静,像个电视节目上胸有成竹的政治家。
“别伪装了,”赛琳娜不客气地戳穿他,“明明你也很着急,所以才早早来这里的。摆出一副冷静的模样给谁看啊?”
“礼貌一点……”科洛弗无奈道,“还有,说‘您’,不准用你。”
“好了,进入正题吧。”
赛琳娜烦躁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那样子像在看一只趴在那里又甩不下去的鼻涕虫。
她说:“他就是埃布尔。”
过于劲爆的断言让派伊差点摔倒在地,他踉跄地伸手摸索了一下扶手,才成功坐好,然后惊讶地看着赛琳娜。
科洛弗也紧紧盯住了她。
率先提出论点的人也应率先摆出证据。
“我这段时间给他送早饭和午饭,经常会带二十五号过去,”赛琳娜接着说道,“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那玩意儿。我都快把执行局附近的二十五号买空了。”
“他是慢慢喝的吗?”派伊问。
“没错。”
那么苦的东西还慢慢喝。
派伊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跳出嗓子,落到地上摔个粉碎,同时血液也在倒流,直冲脑门。
但他没有立刻肯定,而是选择成为反方代表:“可他自我介绍叫莱特。”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辩驳,他猜自己应该是不想空欢喜一场。很多人接受不了前路未卜,就会选择先停下脚步。
赛琳娜强压着激动:“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他绑头发的方式,说话的语气,还有喜欢二十五号营养液的奇怪味觉……他不是埃布尔谁是埃布尔?”
派伊犹豫着。
赛琳娜不断在他心中的天平上增加砝码:“你不觉得他很让人熟悉吗?虽然脸不是同一张,音色也陌生,但看着他的背影,我这几天好多次,差点叫出埃布尔的名字。”
“你想说他整容了吗?你,你的意思是,埃布尔整容后卧底到了中心城去吗?”
派伊结结巴巴的,声音很小,在赛琳娜专注的视线中,尽力说完了自己的观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
赛琳娜一屁股坐下,不安分地来回挪动,椅子的滑轮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响,像在场众人无法连贯的思维。
“首先,中心城不是那么好卧底的,那里工作的科学家和研究员,从出生起的资料就被希尔塔详细掌握了,简简单单的整容可进不去。”
“其次,整容什么的能改变身高和音色吗?”
“也许是用了特殊的仪器,”派伊在这方面是专家,“仿生人的喉部构造就可以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是吗?我见过的仿生人都只用一种音色说话啊。”
“那是为了方便人类辨认。它们可以做到的,它们只是被系统强行限制了。”
“这样的话,我明天去试探试探他的领子里有没有藏东西。”
“至于身高,”派伊被肯定后,音量大了一些,“增高鞋有没有可能呢?”
“不太像,他走路没有踩着增高垫的感觉。”
“听我说几句。”
一声不吭的科洛弗突然开口了。
赛琳娜和派伊对视一眼,安静下来。
“不是仪器,”科洛弗说,“赛琳娜,以你前几天拽他领带的场面,他藏了一头大象在衣服里,也该露出来了。”
“大象是什么?”派伊问。
“附议。”赛琳娜举起右手。
科洛弗脸上的皱纹抽动一下:“是一种大型动物,旧纪元很常见。听着,我举错了例子。这么说吧,他藏了一辆武装机甲车,也会露出来的。”
“什么嘛,应该是越小的东西越不好找,”赛琳娜嚷嚷道,“你应该举蚂蚁的例子,这样我们就懂了,笨瓜局长。”
在科洛弗要拿砖头拍她的眼神里,赛琳娜迅速闭上了嘴。
“这是一种幽默,一种反讽!”局长没好气地说,“你才是笨瓜!现在接着听我说,不准再插嘴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考虑过,这已经是一次新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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